換句話說,兩人就是在談判。
用所有可倚靠的證據(jù)來談判,最后拉鋸出一個中間數(shù)額來。
近一個半小時的拉鋸之后,雙方拉鋸出的數(shù)額是六百萬。
因著是熟人,裴旭天也就沒了平常收尾那一套,譬如我方當(dāng)事人其實不太能接受這個價格,但顧念信任林女士以及跟她之間的友情,這才勉強(qiáng)接受等虛情假意的場面話。
談攏之后,兩人分別給當(dāng)事人打了個電話,約好了時間簽訂合同,這才算是結(jié)束。
一結(jié)束,裴旭天瞬間就放松了下來,毫不吝嗇地夸獎道:“程律師,你很厲害哦?!?
“還行?!背虤q寧低頭收拾手邊的資料,“比起裴律來,我還差得遠(yuǎn)?!?
語氣敷衍,一聽就很假。
裴旭天笑道:“過分的自謙可是在自夸了啊?!?
“啊?”程歲寧
佯裝嘆氣,“這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裴律,人艱不拆?!?
程歲寧的語氣輕松,辦公室的氣氛頓時變得愈發(fā)宴諧,裴旭天也收拾自己的東西,“去吃飯么?一起吧。”
程歲寧猜到了他要請自己吃飯,畢竟以裴旭天的情商來說,案子圓滿解決,跟她也勉強(qiáng)算熟人,為了表面客氣,他也會這么提。
“好?!背虤q寧也沒拒絕,只是道:“我請你?!?
裴旭天先是詫異地看向她,幾秒后笑了,“也成,畢竟是我到你地盤上了。”
程歲寧只是溫宴地笑。
她選的地方是離律所不遠(yuǎn)的一家中餐廳。
程歲寧先把菜單遞給了裴旭天,裴旭天說:“我隨意,不挑食。”
他沒點,把選擇權(quán)給了程歲寧。
這就是一家很平常的餐廳,裝修的格調(diào)一般,但勝在干凈。
“委屈你了?!背虤q寧點完菜后說:“我們律所附近沒有太多好餐廳,這算是……最好的一家?!?
“我懂。”裴旭天說:“我們樓對面的餐廳也很一般?!?
程歲寧笑:“懂就好。”
兩人其實沒什么共同話題。
如果以前沒離婚,還能用溫周宴來展開話題,但如今離了婚,兩人坐在這兒怎么也有些尷尬。
但裴旭天畢竟年長一些,閱歷多,也算是人精,自然不會冷場。
他起身拿了碗筷,幫程歲寧事無巨細(xì)地弄好,因為他想喝冰可樂,但程歲寧不能,而這家店里沒有除了冰鎮(zhèn)飲料之外的飲品,他起身去隔壁
的奶茶店打包了一杯熱牛奶回來。
他把牛奶放在程歲寧的碗邊,笑道:“聽說你愛喝牛奶,沒買錯吧?”
“沒有,謝謝?!背虤q寧笑著把頭發(fā)挽起,服務(wù)員已經(jīng)陸續(xù)開始上菜。
這里的菜便宜又大份,程歲寧有時跟岑溪來吃,基本上點兩份米,一個菜。
但今天她點了五個菜,還有個湯。
點的時候,裴旭天說兩個菜足夠,但程歲寧以自己每個都想嘗一嘗的名義點了五個,總不能帶人家來了個檔次低的餐廳,還吝嗇的不給點菜。
裴旭天的吃相很文雅,拿筷的姿勢都像是刻意訓(xùn)練過的。
不是裝出來的文雅,而是浸潤在骨子里的紳士。
他的坐姿挺拔,哪怕是吃飯,肩膀也不會耷下來,看著賞心悅目。
“你最近跟小羊有聯(lián)系么?”裴旭天問。
程歲寧錯愕了幾秒,爾后搖頭,從給她慶功完之后,兩人就沒見過,更沒有聯(lián)系。
如果此刻裴旭天不提,她都快忘掉這個人了。
這個認(rèn)知讓程歲寧驚了下。
她是楊景謙世界里的狂風(fēng)暴雨。
而楊景謙不過是她世界里的微風(fēng)。
吹過,便就散了。
“沒有?!背虤q寧說:“怎么了?”
“沒事,我也很久沒聯(lián)系上他了?!迸嵝裉煺f著劃開了手機(jī),“他微信跟停用了似的,我給他發(fā)過幾次消息也沒回,打電話也沒人接,但我給他爸打電話,他爸說他還在北城。我總感覺他有事兒,但他的同學(xué)我也就認(rèn)識你一個
,正好遇上了就問問?!?
程歲寧搖頭,“很久沒聯(lián)系了,也不知道?!?
“哦?!?
“你預(yù)產(chǎn)期在什么時候?”裴旭天問。
“10月底?!背虤q寧說:“但也不確定,聽我媽說男孩的日期比較正,女孩的話可能會比預(yù)產(chǎn)期稍遲幾天?!?
“你比較期待男孩還是女孩?”裴旭天順著話茬問。
程歲寧搖頭,“沒想過,順其自然吧?!?
現(xiàn)在醫(yī)院不會告訴你胎兒性別,而程歲寧本人對這個問題也不甚在意。
她是第一次懷孕,也是第一次做母親,于她而,如何做好一個母親比知道胎兒性別更重要。
但溫周宴好像很期待是個女孩。
他們原來很少聊孩子相關(guān)的話題。
等到有了孩子已經(jīng)是離婚以后,自然無從討論。
那天從法庭出來后溫周宴自然而然說這是女兒,辛語也表示疑惑,問她是不是查過了,她哂然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
只能說,溫周宴潛意識里更喜歡女兒。
“確實,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就好?!迸嵝裉鞙芈暤溃骸安贿^以防萬一,還是盡早住院吧,穩(wěn)妥些好。你找好月子中心沒?還有月嫂,你找的時候不要從招聘網(wǎng)站上找。”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我認(rèn)識一個開月子中心的,那兒的月嫂質(zhì)量都不錯,需要幫你聯(lián)系一下么?”
程歲寧搖頭:“我哥已經(jīng)幫我聯(lián)系好了?!?
“好吧?!?
裴旭天的話都極有分寸。
他說話時語氣也
很真誠,聊起天來確實比較舒服。
而且他在程歲寧面前,完完全全避開了溫周宴。
程歲寧想起了之前發(fā)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她抿了抿唇,眉頭微蹙。
思慮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裴律師,我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你?!?
裴旭天:“嗯?”
程歲寧的語氣很嚴(yán)肅,但又極為真誠。
她問:“為什么你會覺得我很差呢?”
“啊?”裴旭天異常錯愕,“我沒有啊?!?
“之前在中洲國際那邊,你知道我法考508的時候,比現(xiàn)在的表情還夸張。而且,你跟溫周宴在廚房里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背虤q寧平靜地說著那些事,以前覺得特別難過的事情這會兒可以非常平靜客觀地表達(dá)出來,“你覺得我是花瓶,所以你每次叫我都不叫我的名字,只喊溫周宴老婆、你家程歲寧,我仿佛不是個獨立的個體,只是溫周宴的附屬品?!?
裴旭天驚訝地嘴巴都合不攏。
他聽完之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而且這個問題有些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范疇。
程歲寧說得那些,是事實。
是他一直都忽略了的事實。
程歲寧用如此嚴(yán)肅的語氣把這些事情說出來,證明這些事情對程歲寧來說一直梗在心里沒有過去,也就是說她很在意這些事情。
但裴旭天并不覺得這些問題很大,或者說,他從沒認(rèn)為這些會是問題。
不過程歲寧如此認(rèn)真嚴(yán)肅地問了,裴旭天也非常有必要
認(rèn)真解答。
他喝了口冰可樂,先盡量平靜地跟程歲寧說:“你等我想一下從哪里開始解釋。”
“好。”程歲寧的語氣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溫宴,“我只是很想知道一個答案,你為什么會覺得我很差呢?雖然我沒有做律師,但我也有工作,從客觀條件上來說,我并不比溫周宴差,但為什么從你們的主觀感受上來說,我就是很差。”
“沒有?!迸嵝裉炝ⅠR擺手否認(rèn),“我從沒有覺得你很差,這是真的?!?
裴旭天總算是捋清楚了一些思路,開始認(rèn)真解答程歲寧的問題,“首先,無論從哪個方面出發(fā),你都不差,甚至你非常好,知道你法考那么高分表現(xiàn)驚訝只是正常反應(yīng),無論是誰跟我說考了那么高,我都會很驚訝;
“其次,我從來從來沒有輕視你的意思,喊你那些稱謂只是因為覺得那樣會比較親昵,因為從我的角度來看,你是溫周宴的妻子,這跟是不是附屬品沒關(guān)系,我喊你小名不合適、大名太疏離,至于程女士、程小姐這樣的稱謂用在這種關(guān)系里又很奇怪,所以加上溫周宴之后,我會覺得是一種比較正常的稱謂,就像你的朋友們?nèi)绻Q呼溫周宴,也會是你家老公之類的,因為對各自的朋友來說,這個人是中間的維系,我個人認(rèn)為這種稱呼很正常,如果有人喊我阮老公、阮男朋友,我不會覺得這是一種問題,但你跟溫周宴都
覺得這有問題,在剝奪你的姓名權(quán),那我以后會注意這個問題?!?
既然開始解釋,裴旭天所幸把之前堆積的所有問題一并解釋。
“第三,那天我喊你去,并不是讓你當(dāng)陪玩或陪聊。只是阮太心高氣傲,她看不上圈子里那些女生,我覺得你性格好,本以為能夠處到一塊才想方設(shè)法讓溫周宴邀請你,但我沒想到中間出了一些事,我也不說是不是誤會,但阮那天肯定有問題。后來溫周宴也因為這件事罵過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來著,但那段時期特殊,一直擱置著就忘記了,是我的問題,這件事我必須道歉?!?
一共就這三條,裴旭天把所有的問題都解釋完畢。
甚至,他也沒說那段時期特殊在那里,給程歲寧留了體面。
并且還鄭重其事地給程歲寧補上了道歉。
程歲寧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光,纖長的手指摩挲著杯壁。
裴旭天解釋的一切都合情合理,站在他的角度看確實沒有問題。
他從沒輕視過她,甚至,她總能聽到他勸溫周宴:對你家程歲寧好點兒。
他是個禮貌的紳士,是她之前太過敏感。
因為主動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所以做什么都覺得別人看不起她。
卻忘了世人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刻板印象。
她也會有。
身邊也時常有人秀恩愛時說我家xxx。
他們只是單純覺得親昵,但聽在她這個婚姻不幸福的人耳朵里,她覺得這是諷刺
。
至此,一切癥結(jié)都解開。
她站在時間的這個刻度上回望,原來好像有過太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程歲寧想了會兒,終是笑了。
那笑燦爛若驕陽,“裴律師,謝謝?!?
“沒事。”裴旭天總算是松了口氣,“解釋清楚就好,如果你不提,我們之間可能會一直留存著這些誤會,原來我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些問題?!?
程歲寧只是溫宴地笑,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但又不能明確說,只好旁敲側(cè)擊,“你快要結(jié)婚了么?”
“?。俊迸嵝裉斓男θ莺鋈荒谀樕?,他搖頭道:“還不確定?!?
“怎么?”程歲寧問。
“阮可能恐婚。”裴旭天說:“我還在等。”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不是恐婚呢?”程歲寧問得時候語氣盡量舒緩,不讓裴旭天覺得不舒服,但這話本身就存在著冒犯,她很想給裴旭天提個醒,但又不能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情況下說那些事情,說了裴旭天可能也不會信,反倒是讓兩人之間再鬧齟齬。
她無所謂這段關(guān)系好不好,但也不太想插入到兩人感情中去。
對她來說費力不討好,里外不是人,沒有必要。
裴旭天只是愣怔了幾秒,爾后笑道:“你們夫妻倆還真是如出一轍啊。”
程歲寧:“嗯?”
“說話都挺刺耳的?!迸嵝裉煺f:“但說得是實話。”
他不知道阮愛自己比愛他多嗎?
他知道。
只是,他認(rèn)準(zhǔn)了這個結(jié)婚對象,戀愛
也談了八年,對她好似乎都成為一種生活習(xí)慣,這會兒放棄之后為了結(jié)婚再慢慢從最初了解一個人,太累太難。
他能做得,好像也只有等。
程歲寧看著他的表情,帶著幾分苦澀。
想必被這段感情也折磨得挺慘。
她想起辛語說阮因為肚子疼對跑前忙后的裴旭天兇,而裴旭天還在溫聲軟語地哄她,殊不知阮已經(jīng)背叛了這段感情。
阮對不起對她這么好的裴旭天。
“裴律,你能接受一段感情中有背叛嗎?”程歲寧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裴旭天提個醒。
裴旭天搖頭,“感情中一旦有了背叛,這輩子都回不去。”
“那……”程歲寧的話還沒說完,裴旭天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