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正是光明紡織廠的改制方案,上面有他當初的批示:“穩(wěn)妥推進,保障職工權益”。
可現(xiàn)在看來,這八個字,終究是成了一句空話。
他輕輕把文件放在桌上,聲音里帶著一絲悵然:“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們還是太想當然了。有些問題,不是你想壓就能壓住的;有些蛀蟲,不是你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能相安無事的。你越是想平穩(wěn),他們越是得寸進尺,覺得我們軟弱可欺?!?
沈青云默然不語,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他完全理解沙瑞明和劉漢生的想法,作為即將離任的老領導,誰不想給自己的仕途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誰不想留下一個“政績斐然、平穩(wěn)過渡”的美名?
可有些時候,現(xiàn)實往往不遂人愿。
那些潛藏在暗處的利益集團,早已盤根錯節(jié),想要徹底清除,就必須拿出刮骨療毒的勇氣和決心。
這個道理,沈青云懂,沙瑞明自然也懂。
只是這話,沈青云不能說出口。
沙瑞明是漢東的一把手,漢東是在他的手里一步步發(fā)展起來的,就像他的孩子一樣。
現(xiàn)在要承認自己的“想當然”,承認漢東存在這樣的暗流,對他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自我否定,一種難堪。
沈青云能做的,只有傾聽和理解,而不是指責和說教。
………………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掛鐘的“滴答”聲依舊清晰。
沙瑞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是在叩問自己的內心。
他的臉色漸漸從疲憊和自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眼神也從最初的悵然,逐漸變得堅定。
沈青云能感受到,沙瑞明的內心正在經歷一場激烈的掙扎,而這場掙扎的結果,將直接決定漢東接下來的走向。
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著沙瑞明做出最終的決定。
他相信,沙瑞明雖然想平穩(wěn)過渡,但作為一名老黨員、老領導,他的心中始終裝著老百姓,裝著漢東的未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絕不會含糊。
終于,沙瑞明停止了敲擊桌面的動作。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沈青云,那眼神里的疲憊和自嘲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和擔當。
他的聲音不再低沉沙啞,而是變得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青云同志,你放心?!?
沈青云的心里一緊,知道沙瑞明要表態(tài)了。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專注地看著沙瑞明,等待著他的下文。
“我雖然還有半年就離任了,但只要我還是漢東省委書記一天,就絕不會讓漢東出亂子,絕不會讓那些蛀蟲逍遙法外!”
沙瑞明的語氣斬釘截鐵,緩緩說道:“國富同志已經把材料報給中紀委了,我也給中紀委的同志打了電話,表明了我們省委的態(tài)度。支持調查,絕不護短,不管涉及到誰,不管他的位置有多高,都要一查到底,查個水落石出!”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青云的臉上,語氣變得溫和了些,卻依舊帶著十足的信任:“接下來,你就安心主持省政府的工作。光明紡織廠的工人訴求,要盡快解決,工資要補發(fā),社保要補繳,安置方案要重新協(xié)商,一定要給工人們一個滿意的交代;張春梅一家的自殺案,讓省廳和市局全力配合,務必查清真相,給死者家屬一個說法;山河煤礦的礦難調查,也不能放松,王圣濤和趙玉明的案子,要盡快推進,爭取早日突破?!?
“至于其他的事情?!?
沙瑞明的眼神變得更加堅定:“比如文春林、趙宏圖這些人,還有他們背后的利益集團,你不用管,也不用分心。我會親自盯著,配合中紀委的調查,不管遇到什么阻力,不管他們耍什么手段,我都扛著!”
“我這個省委書記還沒有離任呢,漢東的天,塌不下來!”
最后這句話,沙瑞明說得擲地有聲,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
沈青云聽到這里,心里瞬間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沙瑞明這是做出了最終的決定,放棄了“平穩(wěn)過渡”的想法,選擇了刮骨療毒,選擇了為漢東的未來負責。
這份擔當,這份勇氣,讓他由衷地敬佩。
他站起身,對著沙瑞明鄭重地鞠了一躬,語氣堅定:“請沙書記放心!省政府這邊一定全力配合,工人的訴求我會親自跟進,張春梅案和山河煤礦的調查,我也會盯著,絕不辜負您的信任,絕不辜負漢東老百姓的期望!”
沙瑞明看著沈青云堅定的眼神,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沈青云是個有擔當、有能力的干部,把省政府的工作交給他是沒有問題的。
只要兩人齊心協(xié)力,只要省委省政府態(tài)度堅決,就沒有查不清的案子,沒有清除不了的蛀蟲。
他抬手示意沈青云坐下:“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坐下吧,咱們再聊聊光明紡織廠的安置方案,工人們的情緒不能再激動了,要盡快安撫下來?!?
沈青云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相關文件,開始詳細匯報自己的想法。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兩人身上,溫暖而明亮。
辦公室里的墨香和茶香依舊濃郁,只是那份凝重早已被堅定和希望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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