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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老朝奉的身份(2)

柳成絳落水之后,不停地撲騰。此時海盜船已經(jīng)側(cè)翻了一半多,開始打旋,這是要沉沒的前兆。海水在船底形成一個漏斗,周圍的漩渦力度不斷加強,卷著柳成絳往水下拽。好似那些死者在水下蜂擁而來,要把他拽下幽深的海底。

柳成絳絕望地擺動著身體,拼命向上挺直。他慘白的臉上不再猙獰,反而像個害怕的孩子。他大聲呼喊著“媽媽,媽媽”,淚流滿面,無助地向前方伸出手臂。

我心中忽有不忍,想拋個救生圈過去??墒且呀?jīng)太晚了,白色的泡沫像壽衣一樣,聚攏過來,把他團團裹住。柳成絳打了幾個轉(zhuǎn),先是身體,然后是頭,最后是高高伸出的手臂,和海盜船一起被漩渦吞沒。幾個大浪拍過去,海面恢復(fù)了平靜。

我站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有點發(fā)軟。剛才那一系列搏斗,稍有不慎,葬身海底的就會是我。

一直到這會兒,我才騰出空來去想,剛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一次爆炸,也許是意外,兩次爆炸,也許是巧合,但連續(xù)三次,絕對是有預(yù)謀的。而且除了第三聲明顯在海盜船內(nèi),前兩聲都是從深海傳來。我想起藥不然告別時的手勢,莫非這一連串爆炸,是他暗中策劃的?

這……難道就是藥不然向我承諾的生死一拜?

一念及此,我心中一凜。福公號里可是還有九件柴瓷呢,這么一炸,可怎么得了?更重要的是,藥不然自己呢?

我趴在欄桿上朝下面望去,海盜船已經(jīng)被完全吞沒,在附近海面上漂浮的除了細碎的木片之外,還有一些潛水設(shè)備的殘片,似乎還能看到一些疑似人體斷肢的東西。

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這一連串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從塘王廟開始,我就隱隱約約猜到藥不然和老朝奉不是一條心,剛才也大概能看出來,藥不然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尋找藥慎行的遺骸??晌胰f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這么決絕,把老朝奉的人馬、寶貴的柴瓷和自己都搭了進去?這手段之狠,已經(jīng)超乎常理。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經(jīng)看到了,可是他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我朝對面青鳥丸上望去,看到兩個海盜跟沒頭蒼蠅似的,在甲板上亂跑。這橫生的驚變,可著實把他們嚇傻了,他們完全不知所措。鄭教授趴在船頭,呆呆地望著海底,整個人傻掉了一樣。

我意識到,事情還沒完呢!我趕緊跑下甲板,先把關(guān)在底倉的打撈08號船員,以及藥不是、戴海燕、鐘山等人放出來。

底倉里的海員們憋在里面,都已經(jīng)絕望了。看到打開門的原來是我,無不欣喜。我把情況跟大家簡略地說了一下,船長立刻奔赴通信室,跟水警聯(lián)絡(luò);大副則帶著幾個水手,準備卸救生艇,反攻青鳥丸。海盜船已經(jīng)沉了,青鳥丸上的海盜和老朝奉是甕中之鱉。

藥不是緊皺眉頭,問我藥不然的下落。我有些惶然地搖搖頭:“海下兩聲爆炸,情況不明,沒看到他浮上來?!彼幉皇堑溃骸皼]人會蠢到湊近自己安放的*,他一定隔著遠遠地跑開了?!?

他的口氣里,帶著強烈的不自信,這在藥不是身上可不多見。我沒說什么,因為不知該怎么接。藥不是沉默片刻,把視線挪到我的右手:“這么說,十件柴瓷,就只剩你手里這一件了?”

我低頭看看,手里的茶盞被砸得碎了一半,斷碴兒處還有斑斑的血跡。嚴格來說,只算半件而已。藥不是看著這碩果僅存的半件柴瓷,百感交集,不由得喃喃道:“這渾小子的心思,真是誰都猜不到啊。”

海面上漂浮的碎片慢慢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大大的問號,就像藥不然那張嬉皮笑臉的臉。藥不是重重地拍了一下欄桿,鏡片后的眼皮在微微抖動,放任自己的情緒外流。上一次我見他這樣,還是在藥來臥室里給他爺爺?shù)漠嬒窨念^。

那邊救生艇很快已經(jīng)準備好了,船員還找到了兩把海盜遺落的ak-47步槍。我們讓戴海燕留在打撈08號,然后跳上救生艇朝青鳥丸開去,兩把ak-47交給了兩名在海軍服役過的船員,這樣即使敵人反抗,也能有一戰(zhàn)之力。

海底的兩次爆炸和海盜船沉沒,起碼干掉了十幾個海盜。現(xiàn)在剩在青鳥丸上的,不超過五人,再有就是鄭教授和老朝奉。老朝奉這次,真正是無路可逃!所以我無論如何,也必須殺過去。

我們的救生艇走到一半,率先開火,把甲板上還發(fā)蒙的海盜登時打死兩個。剩下的人四散而逃,紛紛找掩體躲避,居然沒人想著截擊我們。

這就是海盜根性,私心太重。截擊我們有被擊中的風(fēng)險,如今缺少指揮,根本沒人愿意挑這個頭。

我們趁機接近青鳥丸時,甲板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我、藥不是和大副幾名水手抓緊時間登上甲板,四處搜尋,只看到絞盤旁邊擱著藥慎行和泉田國夫的尸骸,還沒來得及進行妥善保管,只在底下墊著一塊塑料布。

藥不是看到這一幕,扶了扶眼鏡,眼圈登時就紅了。這也是他的親太爺爺,曾經(jīng)聽藥來談起過無數(shù)次。

我對此不置可否。藥慎行雖然在私德上可圈可點,可他之前替東陵盜案銷贓,之后協(xié)助泉田來東海取寶,可算不上什么英雄所為。礙于藥不是的面子,我不好說什么,可藥慎行這些舉動,也可算是漢奸的一種了。

不要忘了,他也是老朝奉。

想到這里,我猛然抬頭,看向高高的駕駛室。過去的老朝奉,已化為尸?。蝗缃襁@個老朝奉,離我近在咫尺。這貫穿多年的恩怨,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做個徹底了結(jié)。

我們從甲板一路沖下舷梯,到了青鳥丸的下一層。這里是船員的住宿區(qū),相對狹窄,海盜們躲藏在右舷的通道旁,憑借地利還在負隅頑抗。兩邊開始猛烈交火,場面登時陷入僵持。

我沒有槍,就躲在后頭,忽然看到旁邊有一個小艙門,正從里面?zhèn)鱽碛泄?jié)奏的撞擊聲。這是個雜物間,非常小,不仔細就漏過去了。我隔著圓窗往里一看,居然發(fā)現(xiàn)方震在里頭,正用一根拖布桿用力敲門。

我趕緊把門鎖打開,把他放出來。方震沒有被困的怨憤,也沒有獲救的驚喜。他簡單地說了一下之前的遭遇。海盜占領(lǐng)青鳥丸后,他為了保證其他人的安全,沒有反抗。他們把沈云琛和日本人都關(guān)在底艙,但鄭教授跟方震很熟,知道這個家伙絕對不容小覷,于是便把他單獨關(guān)押在這個小房間里。

我把局勢大概說了一下,這回連一貫淡定的方震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藥不然把兩條船都給炸了?”

我說很有可能,但一切都不確定。方震沉默不語,連他都要花點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可見這件事有多么突兀。

“算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吧?!避娙耸呛墁F(xiàn)實的,想不通的事,就先擱置。方震轉(zhuǎn)過頭去看了看戰(zhàn)場,兩邊還是你一槍我一槍地對射,他沖我一伸手:“我的槍你用了嗎?”

我不太好意思地說子彈打光了。方震“哦”了一聲,走過去拍拍一個船員的肩,把ak-47拿了過去。他一握緊槍支,整個人一下子就變了。原本是塊穩(wěn)當?shù)讲荒茉俜€(wěn)的巖石,現(xiàn)在巖石崩裂,從中刺出一根鋒銳的長槍。

海盜們的反擊依然熱鬧,他們都是瘋狂地把槍一摟到底,打得船內(nèi)四處白煙,聲勢浩大,但沒什么準頭。方震貓著腰,以極其標準的戰(zhàn)術(shù)動作尋找一處掩體。他偶爾輕描淡寫地還擊,每次都是三連發(fā)點射,每次必傳來一聲慘叫。這簡直就是小李飛刀,一經(jīng)出手,例無虛發(fā)。

沒走幾個回合,對面的槍聲就停了。那幾個海盜全都眉心中彈,躺倒在地。方震蹲下身子,簡單地翻檢一下尸體,面上一絲得色也無,仿佛這點場面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著滿地的尸體,心有余悸。若不是藥不然突如其來的反水,如今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們了。方震沒說什么,但我看出他的表情,肯定還藏著后手。

忽然遠處甬道傳來一聲絕望的吼叫。

“你們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我和藥不是轉(zhuǎn)頭看過去。只見在甬道盡頭,鄭教授用一把刀橫在沈云琛咽喉,勒住她脖子,站在靠近船尾的舷梯邊緣。一名打撈08號的船員舉槍對著他,卻不敢開槍。

沈云琛雙目緊閉,身子僵直,沒有反抗的意思。

難怪剛才沒看到他,原來是跑下底艙去抓人質(zhì)了。鄭教授知道抓了日本考察隊員,未必能鉗制住我們,沈云琛是再好不過的一個人質(zhì)。

果然,這一下,我們可不敢動了。

“投降吧,鄭教授。現(xiàn)在你和老朝奉已經(jīng)是光桿司令?!蔽以噲D喊話。

“退后!”鄭教授的刀在沈云琛的脖子上又陷入一分,“你們馬上去給我準備一具救生艇和十天的食物,不然云琛就得死!”

我憐憫看著他。我所熟悉的那個鄭教授已經(jīng)死了,鄭家那瘋狂的基因,已經(jīng)完全腐蝕了他的心靈和神智。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可憐蟲。

沈云琛倏然睜開眼睛,厲聲喝道:“別管我!干掉他,這人已經(jīng)瘋了!”

“是你們瘋了才對!”鄭教授憤怒地喝道,額頭上的神經(jīng)都在一炸一炸地跳,“你們怎么想?那可是柴瓷??!全世界絕無僅有的柴瓷??!就這么給炸了,炸沒了。你們怎么能?你們怎么敢?這可是值得千年流傳的珍寶,你們?yōu)榱艘患核皆梗尤弧彼f到后來,尾音已近乎嗚咽。

到了這時候,這個瓷瘋子關(guān)心的居然還是瓷器。

方震想趁他神情恍惚的時候沖過去,卻被我攔住了。那家伙手里還有刀,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事,沈老太太如今是五脈的頂梁柱,可不能出什么問題。

我走上前一步,鄭教授揮舞著刀,讓我退開。我從兜里掏出那半個茶盞:“鄭老師,你看看這是什么?”鄭教授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起來。他本以為十件柴瓷都葬身海底,可沒想到居然還剩下一件。這讓他簡直驚喜萬分,幾乎忘了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

“你……你從哪里找來的?”他連聲問。

“第一次先潛,我取了一件回來。可惜如今只有半件了?!?

我把茶盞托舉得高一些,恰好這時暴風(fēng)雨后的第一道清澈陽光灑下來,如同魔術(shù)師的手輕拂在這青瓷面上。那一剎,一層難以喻的光芒浮現(xiàn)在溫潤的釉面上,海底幾百年的幽居蒙塵,賦予了它更內(nèi)斂深沉的古意。盡管已是殘品,可那雍容素雅的氣質(zhì),卻被沉淀得愈加純粹。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它的顏色,竟然真的跟雨后的天色一樣蔚藍。

鄭教授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他死死盯著那半件茶盞,喃喃道:“雨過天晴云破處,雨過天晴云破處,雨過天晴云破處,雨過天晴云破處……快給我看看,快點,拿近點……”

我把茶盞捏在手里,慢慢遞過去。我本意是打算用柴瓷吸引鄭教授的注意力,給方震制造機會。不料鄭教授一看見柴瓷,竟連人質(zhì)都不要了,把沈云琛狠狠推倒在地,沖過我跟前拼命要搶這柴瓷。我一時不慎,那柴瓷竟然被他撞得脫手,飛到半空中。鄭教授和我同時舉頭伸手,跟籃球發(fā)球似的,指尖同時觸碰到茶盞。

那茶盞被兩邊用力一碰,倏然一晃,劃過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越過欄桿,朝著海中落去。我還未有什么反應(yīng),只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吼:“不!”

這吼聲簡直不像人類能發(fā)出來的,我懷疑聲帶會被直接撕裂。吼聲同時,我眼前黑影一晃,鄭教授毫不猶豫地縱身跳出欄桿,整個人宛若魚鷹,伸手抓向落水的茶盞。可惜他終究晚了一步,那小小茶盞撲通一聲,濺起一朵極小的水花,朝海底落去。在這片海床復(fù)雜的深海水域,落水就等于徹底毀了,絕無找回來的可能。

隨即一個更大的水花濺起,鄭教授也落入水中。我們看到他瘋狂地撲騰了兩下,深吸一口氣,頭朝下扎入水里,竟朝深海里游去。甲板上的人全都看傻了,鄭教授這么裸著往水下游去,不是作死嗎?這下頭橫亙著一條大海溝,就算真探到底也找不回來啊。

可鄭教授卻沒有半分猶豫,義無反顧。開始我們還能借著陽光,看到淺水里他拼命游泳的身影,可隨著他越游越深,視線再也捕捉不到。只看到一個小小的黑影,拼命向著更深的深淵沖去。也許是錯覺,可我分明看到深淵中閃過一絲光亮,稍現(xiàn)即逝——那個,大概就是柴瓷在這世上的最后一次風(fēng)華綻放吧。

方震吩咐把救生圈扔下去一個,隨時準備救人。可我們等了十分鐘,海面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方震還要再等,我搖搖頭,把他攔住。

“鄭教授不會回來了,他已經(jīng)追隨著柴瓷去了?!蔽彝K?,心中無限感慨。當年的鄭安國為了瓷器,全家性命都不顧了;如今他的兒子,為了一件柴瓷,甘愿自沉深海。老鄭家對瓷器的癡迷,簡直就瘋狂到了極限,深深鐫刻在基因之中。宿命輪回的殘酷,到今日終于有了終結(jié)。

可該怎么評價這些人呢?在他們心目中,什么道德、金錢、權(quán)力、國家甚至親情都是可以拋棄的,唯一不可拋棄的,就只有瓷器而已。這些人專注的,是瓷器本身,外物全不在乎。我忽然意識到,這不就是玩古物的最高境界——心外無物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拋開其他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瓷家。

沈云琛的聲音忽然把我拽回到現(xiàn)實里去:“快,老朝奉!”她被推倒在地上,腿似乎摔瘸了,動彈不得,只能高聲叫喊。

是了!沈老太太說的對,現(xiàn)在還不是感傷的時候,因為還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辦。

老朝奉!

現(xiàn)在只剩他一個人,我們即將要直面相對,而且不是在他安排的局面下。

方震吩咐船員一個看好沈云琛,一個去打開底艙放出日本船員,然后我們兩個人三步并兩步,直撲頂層的駕駛室。

我的速度前所未有的迅猛,連方震都被我甩在后頭。我一腳踢開艙門,沖進去環(huán)顧四周。我看到船長座位上空空如也,前方一個開啟狀態(tài)的擴音器,上頭綁著一部衛(wèi)星海事電話。

老朝奉居然沒有親身到此,而是靠一部電話遙控指揮?

我抓起電話,里面沙沙的全是噪音,早沒了動靜。我發(fā)瘋似的在里面轉(zhuǎn)了一圈,駕駛室沒多大,根本不可能藏住人。這里是海上,也不會有什么密道通往別處。

“不對,那電話一定是個幌子!他絕對沒離開,快,快搜全船!”我抓住方震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道。

日本船員也都被紛紛放出來,他們聽說船里還藏著一個海盜,都嚇壞了,連連表示必須得徹底搜查。就連打撈08號,也被方震要求徹搜一回。于是一群劫后余生的船員,帶著憤憤之心開始了大搜查。他們對自己的船只布局極熟,連只耗子的藏身之處都知道。更何況青鳥丸和打撈08號不是泰坦尼克號,空間并沒多大,搜起來不費什么事。

可是,就是這么怪。這么多人來回篦了兩三遍,偏偏老朝奉卻消失無蹤。

只有兩種可能:一、他確實通過海事電話遠程遙控。畢竟老朝奉年紀太大,不適合來闖風(fēng)波。二、他縱身跳海,沉于深淵。這在物理上說得通,情理上卻說不通。老朝奉可不是鄭教授那種瓷呆子,他是最現(xiàn)實主義的人,不到走投無路,絕不會冒險做這樣的選擇。

在接到第三次搜查無果的消息后,我灰心喪氣,恨不得也跳下海去。

十件柴瓷沒了,福公號炸了,藥不然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我們付出這么大心血和代價,老朝奉卻依然逍遙法外,遠遠地在嘲弄著我們。

“爺爺,爸爸,我該怎么辦,怎么辦……”我雙手捂住臉,垂下頭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力。

暴風(fēng)雨過后的夜空,滿天星斗燦然,甚至連銀河都清晰可見。這些星辰*地綴在穹頂之上,就像是指引海船歸港的明燈。打撈08號在星光照耀之下,航速飛快,船尾留下一道長長的泛著白色泡沫的尾跡,延伸到遠處的黑暗。

“難怪古人會發(fā)明牽星之術(shù)。在海上,沒什么比星辰是更可靠的路標。仰頭可得,萬世不易,這可真是太方便了?!彼幉皇钦驹谏蠈蛹装澹掷锬笾还奁【?,難得發(fā)了一回文藝腔的感慨。

我在他身邊,俯身靠在欄桿上,仰望星空,默不做聲。在我腳下,已經(jīng)丟了三四個空易拉罐,可酒精的作用,并沒想象中那么大。

在解決了海盜之亂后,打撈08號和青鳥丸聯(lián)合對那個海域做了一次勘察。無論是聲吶還是潛水探摸,都明白無誤地顯示,福公號已沉入深深的海溝,那里的深度估計接近1000米,絕無二次打撈的可能。

既然目標都沒了,兩條船也沒什么好競爭的。日本人向我們鄭重地表示了謝意,然后離開。在離開之前,我特意詢問過,他們確實得到了來自中國方面的坐標協(xié)助,不過接洽人是鄭教授——我有點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以老朝奉的謹慎,肯定不會犯這種可能暴露身份的錯誤。

打撈08號也隨即返航,在這里停留已毫無意義。那十件柴瓷,如同鏡花水月一般,在我們面前驚鴻一露,稍現(xiàn)即逝。真是如一個奇幻的夢,看似真切,醒來時卻兩手空空。

但有些事,比夢中要殘酷得多。

“藥不然這小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他居然是沖著太爺爺?shù)倪z骸而來。”藥不是感嘆道?,F(xiàn)在那兩具遺骸,被打撈08號和青鳥丸分別拿走,我們帶了藥慎行的,他們拿走了泉田國夫的。

“尋回遺骸這事,跟尋找福公號柴瓷的目標并不矛盾。在船上我也聽到了,老朝奉一直都知道他的真實目的,甚至還表示支持。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有任何需要叛變老朝奉的理由?!?

“你想不到,老朝奉也想不到。當初學(xué)校老師想不到,轉(zhuǎn)學(xué)生也想不到。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默默地達成自己的目標,這不正是藥不然做事的風(fēng)格嗎?”藥不是不動聲色地說。

“那動機是什么?他設(shè)局趕走轉(zhuǎn)學(xué)生,是因為那家伙很討厭。那他設(shè)局陷害老朝奉全軍覆沒,又是為什么?”

藥不是把啤酒罐一飲而盡:“我有一個猜想,很大的猜想,里面很多細節(jié)只能靠想象,不知你能不能聽懂?!?

“……我盡量?!?

“我在出海之前,重新把《泉田報告》讀了一遍,發(fā)現(xiàn)一個疑點。按照你轉(zhuǎn)述黃克武的話,當年在慶豐樓,是許一城逼死樓胤凡,然后奪走五罐交給日本人??稍凇度飯蟾妗防?,寫的分明是他們先聯(lián)系了樓胤凡,然后在后面才突兀地加入中國專家許一城協(xié)助等字樣?!?

“你的意思是?”我有點糊涂,這和我們的話題離得太遠了吧?

“我認為先后次序很重要,甚至可以說極端重要。你的理解能力可能很難想到,但它決定了整件事的性質(zhì)?!彼幉皇怯只謴?fù)成了那個刻薄、理性的討厭鬼。

“泉田國夫先認識許一城,然后讓許一城去逼樓胤凡奪五罐,這是漢奸行為。可如果次序顛倒過來呢?是日本人先找的樓胤凡,然后許一城插手進來呢?”

我忽然一怔,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我爺爺自然不是漢奸,他在慶豐樓的一系列古怪表現(xiàn),肯定另有隱情。若按照藥不是的說法,自然是假意與日本人合作,以期釜底抽薪。

“這個疑點一旦厘清,很多事情就明白了?!彼幉皇堑溃白屛襾斫o你捋一下次序。先是樓胤凡得到五罐,從紹興請回舊友藥慎行開罐。藥慎行當時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為了完成朋友的委托。但他開罐后得到五組牽星坐標,與《三官文書》對照,得出沉船地點的關(guān)鍵信息,隨后許一城也知道了——至于是不是藥慎行主動告訴他的,就不知道了?!?

“然后我爺爺設(shè)法從樓胤凡手里奪回罐子?”我接著說。

“笨蛋,你又想錯了。那時候罐子已開,泉田國夫已經(jīng)拿到了五組坐標,正等待著批準,好出海探寶。許一城在慶豐樓的設(shè)局賭斗,不是為了罐子本身,而是為了取得泉田的信任。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跟隨其出海尋寶,伺機破壞——這是唯一能阻止敵人的辦法。”

“可是我爺爺沒過幾天,就因為玉佛頭的事入獄了啊……”

藥不是打了個響指:“沒錯。所以跟泉田出海的,另有其人?!?

“藥慎行?”

“不是我替祖先說好話,你仔細想想這一路的探摸,不覺得蹊蹺嗎?福公號為何距離原來的沉船地點挪動了那么遠?為何兩人的尸骸緊緊鉗在一起?為何柴瓷就遺落在不遠的地方?”藥不是說到這里,拍了拍欄桿,“當初福公號的沉沒地點,還沒那么深,所以三十年代的潛水裝備,也能勉強應(yīng)付。我太爺爺一定和泉田有一場激烈的對抗,然后雙雙殞命……”

我仔細回想,那兩具尸骸確實姿勢可疑,像是要在船內(nèi)置對方于死地似的,但裝備都一樣,明顯有過合作。藥不是的解釋,算是對上卯了。

“我太爺爺恐怕也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所以他提前把五個罐子重新補好,其實只來得及補好四個,把海底針——估計是你爺爺給他的——送回紹興,這才慨然出行,一去不回。”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踏上甲板的高大身影,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

這一切只是藥不是的推測,但我覺得離真相已經(jīng)相當近了,所有的細節(jié)都應(yīng)聲對上。我越了解藥慎行這個人,越覺得有趣。他真是個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居然替東陵盜案銷贓,是個利欲熏心的家伙,一方面私德卻非常好,無論是對尹田的承諾、對尹丹的感情還是對尹念舊的栽培,都是君子之風(fēng)。而他隱居紹興,也說明對東陵一案有著極深的愧疚之心。

說不定,正是這愧疚之心,才讓藥慎行答應(yīng)許一城的囑托,毅然跟隨泉田出海,用生命作出了贖罪。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我爺爺在監(jiān)獄里不肯辯白,甚至不對五脈作解釋,甘愿以漢奸名義一死。一旦他公開抗辯,自身固然清白,可日本人也會知道真相,會禍及到藥慎行和福公號的護寶計劃。

當然,這一切都是藥不是的猜測,已經(jīng)不可能找當事人佐證了。但有一點確鑿無疑,為了保護國寶,五脈不是一位,而是兩位前輩慷慨赴死,他們絕無遲疑。

這個真相令人驚訝,可更令人感佩。我不由得挺直了身體,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群星之間流瀉而下,貫穿我的心房。

藥不是還是那一副冷靜的樣子,但話卻越說越多:“我懷疑我爺爺藥來看出了一點端倪,可又不便公開說,只好深藏在心里。他與姬天鈞拼命爭奪五罐,未嘗不有點尋找父親痕跡的意思?!闭f到這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在很早之前。藥不然就憑著藥來口中的只片語,洞悉了整個真相。以那家伙的智商,不是難事?!?

我沉默不語,回想著在不同場合看到的藥不然那張笑瞇瞇的面孔。他藏得可真是嚴嚴實實,一絲不露。

藥不是道:“我多少能猜到藥不然的心情。他加入老朝奉,不為別的,是因為老朝奉是尋找藥慎行最適合的人?!?

“那不是回到最初的話題了嗎?這個動機,和老朝奉不矛盾啊?!?

“怎么不矛盾?”藥不是沉聲道,“太爺是為了阻止敵人奪瓷,慷慨赴義。藥不然又怎么會為了尋回遺骸,坐視敵人把柴瓷奪走?他一直以來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接近福公號,找到太爺,查出真相。那三次爆炸,是他對這綿延幾百年紛爭的強制完結(jié)。”

“這是不是太牽強了……”

“為了洗刷先祖污損的名譽,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yè),不惜一切代價,做一些看起來很蠢的事,你一直以來,不就是這樣嗎?”

他一句話,把我堵了回去。是啊,我也不是如此嗎?為了找回爺爺許一城的清白和真相,奔走各地,堅持著一些看似很蠢的事。我的所作所為若是寫成小說,也會有讀者說動機太牽強吧?不真正在事中的人,是永遠無法切身體會到的。

“藥不然待你和別人不同。在你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覺得是同一類人?!彼幉皇堑?。我苦笑一聲,想到他在九龍城寨時的臨時之。那時候我可不知道,他的話中,隱藏著如此之深的情感。

“可他是個殺人兇手,手上至少有兩條人命,這是怎么也洗不白的。”我說。

藥不是無奈地捏了捏鼻梁:“他對無關(guān)的人和事,都極其冷漠。別說姬云浮和那個老道,就是那十件價值連城的柴瓷,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他只要找到遺骸,證明太爺是為了護寶而死,就足夠了。至于那十件柴瓷,說不定他的打算,干脆是讓這十件柴瓷為太爺陪葬,所以才毫不留情地炸了福公號。”

若藥不是這個理論成立,那藥不然簡直是一個比我還軸、比鄭安國還執(zhí)著、比柳成絳還極端的人。我想起了藥不然做的那個生死拜的手勢,原來那不是對我,而是對藥慎行一拜。

可他終究還是塞給了我一件柴瓷,這是歉意,是致敬,是舍不得,還是想對我說什么話?

我把視線從星空轉(zhuǎn)向船尾的漆黑大海,心中忽然有一陣說不出的感覺,不是悲傷,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窒澀,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堵塞著,讓人呼吸不得,極其難受。我們在海上一直沒有機會直接對話,以后也再沒機會了。我們最后一面,就是他撲在尸骸上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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