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入骨血的親情,讓慕連蓉暫時放下了仇恨,抬眸朝著前方城門處望去。內(nèi)心的激動,通過眼眸流露出來。
順著城外官道,漸漸出現(xiàn)在人們視線里的隊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但,當這蜿蜒如蛇的隊伍走近時,在人群里卻爆發(fā)出了強烈的議論聲。
漫天的冥幣,隨風飄蕩。
宛如雪花般,瞬間就鋪滿了洛都城內(nèi)外的地面。
回歸的勇士,并沒有打了勝仗的興高采烈。反而都沉默著,整支隊伍散發(fā)出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甚至,隊伍里,每一個士兵右臂上,都捆著一根白色的孝布。背上的竹筐里,都放著一個個黑色的瓷罐。
這次跟隨慕雄從裔城回都述職的慕家軍,只有五千人。
然,這五千人身上,卻人人如此。那些竹筐,那些瓷罐,讓所有人都好奇起來。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為什么,這一次慕家軍得勝歸來,卻與以往如此的不同?
飄入空中的冥幣,向著秦瑾昊和秦瑾修的方向飛去。
有些落在他們身前,有些則落在他們身上。
秦瑾昊伸手一抓,抓住了落向自己的冥幣,皺了皺眉,將冥幣揉成一團,扔掉。而秦瑾修則是一拂袖,臉色驟青的掃開了冥幣的騷擾。
在他們身后的慕連蓉,微微仰頭,看著那滿天飛舞的冥幣,哀傷從心頭浮起,眼中迅速升起一層薄霧。
她似乎從這些向陰間買路的冥幣中,感受到了,看到了這一場戰(zhàn)役的慘烈。
那些裝在竹筐里的瓷罐,別人看不明白,她卻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慕家軍專用的收斂戰(zhàn)士尸骨的骨灰罐。
‘父親,將他們帶回來了!’慕連蓉心口如擂鼓般震動,眼眶泛紅。
四周,一片安靜。
似乎都被這哀傷的氣氛所感染。
五千人的大軍,從城門而入,除了馬蹄聲,再無其他聲音。
慕雄作為一軍之首,騎著馬走在最前面。
他神色肅穆,滄桑的虎目中,帶著一種復雜的情感。
他的右臂上,同樣綁著一根白色布條,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有別。在他身旁,另一匹馬上,是一身紅衣翩然的慕輕歌。
在她的腰間和手臂上,也是白布纏繞。
絕美精致的五官,十分沉靜。攝人魂魄的清眸中,平靜無波,卻隱藏著無比的鋒利。
在她身后,是長樂公主秦亦瑤,再后,便是她的五百親衛(wèi)。
“是小爵爺!”在慕連蓉身后的花月,伸直了脖子喊道。在她身邊的幼荷看到平安無事的慕輕歌后,也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她們兩人,被慕輕歌留在慕連蓉身邊,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如今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原位了。
慕連蓉也看到了慕雄身邊的慕輕歌,她凝著她,喃喃的道:“輕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幼荷和花月相視一望,眸底都有些疑惑。
小爵爺不一樣了嗎?
“吁——!”慕雄的馬來到兩位皇子面前,才停下。
慕雄凌厲的眸光,在二人身上一掃,淡淡抱拳道:“太子、睿王?!?
這傲然的態(tài)度,讓秦瑾修心中不快,卻礙于場面,不得不擠出一個溫潤笑容:“老公爺辛苦了。”
秦瑾昊對秦瑾修冷笑了一下,雙手抱拳道:“本王在這里祝賀老公爺戰(zhàn)勝歸來,為我秦國戰(zhàn)神的名號,又添光輝一筆?!?
大大的恭維拋出去,卻沒有讓慕雄心情轉(zhuǎn)好。
他神色漠然的道:“睿王過獎了。這一次的勝利,靠的不是我慕雄,而是千千萬萬慕家軍奮不顧身的犧牲?!?
秦瑾昊嘴角一抽,一時間,接不下話來。
睿王吃癟,讓太子心情好轉(zhuǎn)。他露出清俊笑容,看不出半分暴戾:“老公爺,父皇在宮中為您準備好了接風宴,請老公爺隨本太子入宮吧?!?
“慢?!蹦叫圩柚沽饲罔薜奶嶙h。
對于皇宮中那位的安排,既不謝恩,也不拒絕。他看向慕連蓉,大聲道:“連蓉?!?
慕連蓉立即騎馬向前,神情同樣肅穆:“父親?!?
女兒的聲音,讓慕雄眼中的平靜,有了一絲裂痕。差一點,差一點他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女兒。
強忍著心中的酸楚,慕雄沉聲道:“陛下只允許慕家軍五千人回來述職,他們背上背著的,都是為了保衛(wèi)秦國,守護我秦國百姓犧牲的烈士骨灰。你要妥善安排,將這些能帶回來的烈士之魂好生安葬,通知他們的家人。他們,不愧我秦國兒郎,不愧我慕家軍的勇士!”
慕雄的話,讓四周圍觀的百姓終于知道了那些竹筐中的瓷罐是做什么用的。
他們臉上因為勝仗而露出的喜悅,漸漸收斂。人群中,更是傳來了隱隱哭泣聲。
“是!連蓉定不辱命!”慕連蓉強忍著流淚的沖動,應了下來。
五千人,每人身后都背著四五個瓷罐。加起來,也足有兩萬人了。這還是能找回來的尸骨,那些找不回來的,是不是都葬身于獸族之腹?
這個推斷,不止慕連蓉知道,四周的百姓也知道。
突然間,在洛都城門的區(qū)域,被一種悲痛的情緒所環(huán)繞。
讓身在其中的秦瑾修和秦瑾昊都不得不收斂了自己的心思,特別是秦瑾修。他對這樣的反應感到憤怒,慕家軍的事,他最清楚不過。
在他看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只要能殺了慕雄,犧牲一些慕家軍算什么?可是,慕雄的話,還有四周百姓的反應,讓他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皇兄,你說,要是這四周的百姓,知道這次慕家軍損失慘重的內(nèi)情,他們會做出什么事來?”
秦瑾修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幸災樂禍之音。
秦瑾修面色一變,狠戾的眸光甩向出聲的秦瑾昊,陰蟄的道:“本太子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
秦瑾昊玩味的一笑:“哦?皇兄不知道就算了?!?
說完,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彎弧。似乎,四周百姓的反應越是大,他就越發(fā)的開心。他好像手中又多了一件可以搬到太子的利器。
“老公爺,我兒子呢?他可回來?”
人群中,沖出一個老者,老淚縱橫的看向慕雄,蒼老的雙眼中充滿了期待。
慕雄抿唇沉默。他也不知道,老人的兒子是否還活著。
“老公爺,還有我兒子!”
“老公爺,我兒子還活著吧!”
四周詢問之聲漸起,以慕家軍的盛名,秦國有多少家庭的孩子,都加入其中?慕雄不可能一一認識,卻也理解這些人的心情。
他抬手安撫:“大家別急,雖然這次咱們失去了不少好兒郎,卻也還有很多依舊駐守在裔城邊關(guān)。明日起,會有人與大家聯(lián)系,確定你們的孩子現(xiàn)在如何?!?
聽到慕雄的話,四周百姓的情緒漸漸平息。他們都期盼著,自己的孩子還活著,那些瓷罐中裝著的都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一次,本不該有如此大的傷亡?!本驮诒娙饲榫w稍緩之時,一道清淡微冷的聲音,卻突然插入。
四周,因為這句話再度安靜下來。
慕輕歌騎馬緩緩走了出來,朝著太子秦瑾修而去。
“那是誰?”
“好像是慕府的小爵爺?!?
“他怎么會在這?難不成他也去參戰(zhàn)了嗎?”
“相比這個,我更想知道他話中的含義?!?
人群里議論紛紛。
而秦瑾修心中卻因為慕輕歌的靠近,而變得緊張起來。秦瑾昊樂得看秦瑾修的狼狽,自然不會說話。
此刻,他看向慕輕歌的眼神里,帶著點點認可。似乎這個對他暗中傾慕的兔兒爺,也不是那么討厭了。
慕輕歌的馬在太子秦瑾修跟前停下,她清眸中冷意連連,嘴角微勾,戲謔的道:“太子殿下,難道你沒有什么可說的嗎?”
“慕輕歌你什么意思?!”秦瑾修心中一驚,厲聲道。
他似乎感受到了四周百姓投來的猜疑眸光。
“放肆!”太子護衛(wèi)陡然喝道。
慕輕歌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眸光又回到秦瑾修身上,牽起的笑容帶著寒氣:“殿下這么大反應干什么?本爵爺只是想問太子殿下,可知道韓盛的下落?!?
“韓盛不是太子的舅舅嗎?”
“這小爵爺問國舅的下落是做什么?”
“對??!怎么又扯出韓國舅了?”
四周的百姓,一片莫名。
然,在場幾位身份尊貴的人,卻聽懂了慕輕歌口中的意思。
“你找他做什么?”秦瑾修沉著臉問。
慕輕歌詭異一笑,聲音隨輕,卻傳入四周百姓的耳朵:“本爵爺找他,自然是想問問……在我慕家軍拼死抵御獸族進攻的時候,他這位督軍大人又在做什么?為何我慕家軍前線抗敵,卻糧草不濟,手握鈍器去與獸族拼殺?”
轟——!
內(nèi)情一報出,頓時惹起軒然大波。
百姓們在震驚之后,都露出憤怒之色。
而五千慕家軍,包括慕雄在內(nèi),都保持著沉默。但人人都看得出,在這沉默中正在醞釀著狂暴的旋風。
秦亦瑤身在慕家軍中,看到自己的兩位皇兄,她沒有露面。
畢竟,她的身份有些敏感。跟著慕輕歌去裔城,已經(jīng)是大膽行徑了,此刻她若是站出來,又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fā)展。
想起慕家軍當時的慘烈悲壯,秦亦瑤眸底浮現(xiàn)出悲傷。
她是親身經(jīng)歷了這場戰(zhàn)役之人,若不是有著慕輕歌的奇兵,不是她急中生智,用獸族尸體果腹,恐怕她也會困死在裔城。
所以,她沒有任何立場去阻止慕輕歌去做想做的事。
甚至,若不是礙于身份,她也很想手刃那罪魁禍首!
四周的議論,讓秦瑾修面色難看。韓盛是他的舅舅,若是這些流蜚語傳開,對他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一想到這個后果,他看向慕輕歌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怨恨和殺意。
“韓盛督軍不利,回來后已經(jīng)受到父皇嚴懲?!鼻罔蘩淅涞牡馈?
“哦?是陛下是如何嚴懲的?”慕輕歌繼續(xù)逼問。
秦瑾修眉頭緊皺,不愿回答。
而慕連蓉卻在此時開口:“陛下罰他連降二級,罰去三年俸祿,閉門思過一年?!?
她的話,讓人群中更加憤怒。
而慕輕歌卻笑了。
她笑得狂狷,笑得令人心中難過。募然回眸,慕輕歌看向慕雄,笑著問道:“爺爺,你看。我慕家軍數(shù)萬將士的性命,只不過值連降二級,三年俸祿,一年閉門思過。”
慕雄痛苦的閉眼,手背上鼓起的青筋,顯示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們不服——!”
慕家軍中,突然齊聲高呼。
“不服!不服!”人群中,亦有人跟著揮手高呼。
慕輕歌絕美的臉上,笑容一收,清眸底下冷芒乍現(xiàn):“你們不服,本爵爺也不服!”這一刻,她耀眼得炫目,令人移不開眼線。
秦瑾昊看得有些癡了,心中升起一個念頭:若他是女子,那該有多好?
“慕輕歌你想做什么?”秦瑾修臉上難看的喝道。
慕輕歌轉(zhuǎn)眸,清冷戲虐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向來以仁義治國的太子,儒雅清俊的太子,難不成因為兇手是你的舅舅,就要包庇他么?”
秦瑾修一僵,感受到四周不善的眼神,硬著頭皮道:“父皇已經(jīng)嚴懲過他了,你不要亂來!”
“嚴懲?你們所謂的嚴懲,我看還不夠!”慕輕歌凌厲如刀的眸光掃過:“墨陽,帶人去請韓國舅!”
“是!”墨陽出列領(lǐng)命,帶著百人親衛(wèi)隊,干脆利落的離開。
秦瑾修心中一慌,看向慕雄喊道:“老公爺,慕輕歌如此胡來,難道你不管管嗎?”
可惜,慕雄只是閉著雙眸,緊抿著唇,不加理會。
慕輕歌譏諷的看了秦瑾修一眼,宛如看弱智般。
數(shù)萬慕家軍的冤死,必須要有人出來買單。韓盛,逃得過嗎?慕輕歌心中知道,背后的人并不是韓盛,但這不妨礙她先收利息。
早晚有一天,她會徹底的討回公道。而且,這一天,她能感覺到,不會太久。
很快,韓盛就被墨陽給拖了過來。
他衣衫因為掙扎而顯得凌亂,表情驚恐,臉色慘白。似乎,從這群人沖入他府邸,打傷他府內(nèi)侍衛(wèi),強行將他帶來的路上,他就猜到了什么。
當他看到慕家軍的旗幟,還有騎在馬上的慕雄時,心中更生絕望。
他雙眼慌亂的亂轉(zhuǎn),在看到太子秦瑾修時,他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尖聲喊道:“殿下救我!”
秦瑾修面色陰沉如水。
救?他如何救?慕雄根本就放任慕輕歌胡來,四周百姓更是虎視眈眈。他能為了救他,把自己搭進去嗎?
秦瑾修低頭對自己的侍衛(wèi)吩咐一句。后者,立即策馬朝著皇宮而去。
此刻,能就韓盛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秦瑾修一邊期待著慕輕歌的膽子別太大,另一邊也期待著他的侍衛(wèi)趕緊帶來皇命,阻止一切。
他的一舉一動,慕輕歌都看在眼里。
然,她卻絲毫不在乎。
利落瀟灑的從馬上躍起,慕輕歌落在地面上,抓起韓盛的衣襟,對百姓道:“這一位,大家都認識。他就是我國的國舅,這次戰(zhàn)役的督軍大人。然而,這位督軍大人,卻沒有在前線督戰(zhàn),而是自愿領(lǐng)了催促糧草軍需的重要任務,躲到了漢城之中。據(jù)說,這位督軍大人,在漢城過得是十分逍遙快活,每日美酒美食美姬伺候。但慕家軍呢?”
她眼神鋒利的掃過癱軟得如死狗一般的韓盛,冷笑道:“用自己血肉之軀阻擋獸族進攻的慕家軍,卻沒有糧草果腹,拿著缺口的鈍器與獸族拼殺。你們可知道,最后我們的戰(zhàn)士們都用上什么武器了嗎?用牙!用他們的牙去與獸族對抗,如同猛獸般不顧一切的拼命!他們究竟是為了誰?沒有藥物治療的將士,為了不拖累大軍,為了給大軍拖延時間,帶著傷勢走出城,用命來阻止獸族的瘋狂進攻。因為,他們相信,朝廷的軍需糧草會送來。可是到最后,戰(zhàn)斗結(jié)束,我們依然沒有看到這位韓督軍的身影。派人一打聽,才知道,他早已經(jīng)從漢城逃回了洛都。你們說,此人之罪該如何處置,才能對得起數(shù)萬英魂?”
“殺了他——!”
“削骨削肉!”
“凌遲處死!”
“把他丟到秦嶺之中,讓他也嘗嘗萬獸啃食的滋味!”
慕輕歌的話,將百姓心中的憤怒引爆。他們沒想到,這些為了保護他們而戰(zhàn)的戰(zhàn)士,居然是這樣勝利的。那些慘烈的畫面,似乎出現(xiàn)在每個人眼中,讓他們每個人都感同身受。
“打死他!”
一個雞蛋從遠處扔來,準確的落在韓盛臉色,四分五裂。
緊接著,無數(shù)臭雞蛋爛菜葉,都朝著韓盛扔過來。其中,那些有著親屬在慕家軍的百姓,反應最為猛烈。
仿佛,韓盛就是他們的弒親仇人般。
瘋狂的畫面,讓秦瑾修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就連秦瑾昊也收起了之前旁觀的心思,眸光微沉的看著人群中耀眼的慕輕歌。
這絕對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慕輕歌!
慕輕歌說不出這樣的話,沒有這樣的魄力,更沒有如此迷人耀眼……
百姓的反應,讓慕輕歌嘴角輕輕勾起。
她提著韓盛用力一躍,直接跳上了街邊一個高臺上,俯視眾人。
圍觀的百姓,還未來得及去想這紈绔的小爵爺何時擁有了這么利落的身手,就見她單手抓住韓盛腰帶,將他高舉起來。
韓盛被嚇得哇哇亂叫,尖著嗓子高喊:“你不能殺我!我是朝廷命官!殺害朝廷命官是死罪!”
他的話,慕輕歌只是諷刺一笑。
她高聲道:“大家都說他該死,那么今日我慕輕歌,慕府的小爵爺,就替天行道!”頓時,她手臂綠光猛然曝出,襲上韓盛。
砰——!
一聲巨響在半空中爆炸,韓盛的身體瞬間炸開,血肉如同煙花般向四周灑落。而慕輕歌站在其中,卻沒有被血肉沾染分毫。
血雨之中,她整個泛著耀眼的綠光,令人不敢直視。
“綠境!”秦瑾昊眸中猛縮,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秦瑾修更是瞠目結(jié)舌的被眼前的一幕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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