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卷著黃煙,轟隆隆碾過土路。
那輛老解放卡車跟憋著股邪火似的,“嗷”一嗓子就躥了出去。
把平江縣城灰頭土臉的影子狠狠甩在了屁股后頭,直到后視鏡里連個人毛兒都瞅不見了。
孟江整個后背都濕透了,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冰涼冰涼的。
他扭過頭,瞅著旁邊駕駛座上跟沒事人一樣的許向前。
許向前一只胳膊肘子隨意地搭在搖下來的車窗框上,眼睛盯著前頭坑坑洼洼的土道兒,側(cè)臉在昏黃的光里繃著,穩(wěn)得像塊山里的石頭。
好像剛才在平江縣城口,面對那群地痞流氓,三兩語就把事兒平了的人不是他。
孟江喉嚨眼兒發(fā)干,一股子后怕勁兒“騰”地頂上來。
他這三十好幾的大老爺們,走南闖北也見過點風(fēng)浪,今兒個差點因為自己一時腦瓜子發(fā)熱,把哥幾個全給折進(jìn)去。
“向前……”他嗓子眼兒發(fā)緊,聲音跟砂紙磨過似的,“哥……哥對不住你。剛才……我他媽太虎了,差點壞了大事?!?
后頭坐著的王鐵、王山哥倆也探過腦袋。
王鐵撓著后腦勺,悶聲悶氣。
“向前哥,俺也以為非得干一架了!那幫犢子太他媽不是玩意兒了!”王山緊跟著點頭:“就是!俺倆拳頭都攥出水兒了!”
許向前沒回頭,就從后視鏡里掃了他倆一眼,嘴角扯了扯,算是笑過了。
“孟哥,鐵子,山子,”他開口了,聲音不高,但壓得住發(fā)動機的動靜,“咱出來,圖啥?”
仨人都一愣。
“賺錢唄。”王鐵想也沒想就禿嚕出來了。
“對,賺錢?!?
許向前腳下油門又踩深了點,卡車猛地一顛。
“既然是奔著錢來的,那啥最金貴?是本錢!咱的本錢是啥?不是那幾斤干巴鹿肉,也不是兜里那幾張票子?!?
“是這鐵疙瘩(指卡車),是車上還沒拉回來的貨,更是咱哥四個!”
他頓了頓,聲音沉下來,“人囫圇個兒,車囫圇個兒,錢揣兜里,這才是正理兒!”
“在人家的地頭上,跟坐地虎硬碰硬?那是缺心眼兒才干的事兒!”
“打贏了咋樣?咱掛彩,車砸爛,耽誤工夫,條子一來還得盤問半天,耽誤了去內(nèi)蒙,得少掙多少?打輸了?”
許向前鼻子里哼了一聲,“更別提了,錢貨兩空,人還得躺炕上哼哼。為了爭口鳥氣,把吃飯的家伙事兒都搭進(jìn)去,值當(dāng)嗎?”
這番話,像一瓢涼水,兜頭澆下來,把孟江和王家兄弟心里那點子火星子徹底澆滅了。
孟江臉上臊得通紅,吭哧癟肚地說:“可……可這也太窩囊了!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東西順走?”
“窩囊?”許向前輕笑一聲,帶著點說不出的勁兒,“孟哥,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
“今兒個咱低個頭,是為了明兒個能把更多的票子揣進(jìn)自己兜里。那幾斤破鹿肉干,值幾個大子兒?”
“能換咱一路平安,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這趟買賣做成,那就是賺了!這不叫窩囊,這叫盤算!”
他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進(jìn)心里。
“都記著,咱就一個目標(biāo):賺錢,讓家里老小過上好日子!但凡跟這目標(biāo)擰著勁兒、給咱招災(zāi)惹禍的事兒,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逞英雄?最他娘的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