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淵豁然起身,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這一刻,他等了許久。
這盤棋,從他踏入溫州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落子。
孫智、吳興不過是棋盤上最先被清理掉的廢子。
而真正的大龍,是盤踞東南沿海,為禍多年的倭寇!
“子理兄,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出城!”
譚倫重重點頭,他比陸明淵更清楚戚繼光和他麾下那支軍隊的分量。
兩人不再多,快步走出鎮(zhèn)海司衙門,早已備好的快馬就在門外嘶鳴。
翻身上馬,一騎絕塵,馬蹄踏在溫州府的青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而急促的聲響。
溫州城外二十里處,一片臨時的軍營拔地而起。
營盤規(guī)整,壕溝深掘,鹿角丫杈密密麻麻地布置在營外,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轅門之上,一面“戚”字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戚繼光一身尋常的青布長衫,并未披甲。
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淵渟岳峙的氣度,卻比任何甲胄都更顯威嚴。
他站在營門前的瞭望塔上,手搭涼棚,眺望著通往府城的官道。
身旁,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副將正低聲匯報著營中事務。
“將軍,斥候已經放出十里,弟兄們也都輪班歇息過了,隨時可以開拔。”
戚繼光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遠方。
他此番奉總督大人密令,星夜兼程,從臺州府馳援而來,心中其實充滿了疑惑。
那位名滿天下的冠文伯,那位年僅十二歲的少年,究竟有何通天之能,敢斷倭寇必犯溫州?
又憑什么調動他這支精銳?
戰(zhàn)機瞬息萬變,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此輕率地將一支百戰(zhàn)之師調離防區(qū),若是溫州無事,臺州卻遭侵襲,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他戚繼光擔得起,但那位少年伯爺,擔得起嗎?
正思忖間,官道盡頭,煙塵乍起,兩點黑影由遠及近,迅速放大。
戚繼光眼神一凝,那奔騰的氣勢,絕非尋常信使。
為首一騎,通體烏黑,四蹄如風,神駿非凡,一看便知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
“來了?!?
他低聲說了一句,轉身從瞭望塔上走下。
副將緊隨其后,臉上也露出幾分好奇。
他也想看看,能讓譚參政親自去請,讓戚將軍親自來迎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擂鼓,越來越響,越來越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兩騎已經奔至營門前。
“吁——”
陸明淵勒住韁繩,胯下的“烏云踏雪”人立而起,發(fā)出一聲長嘶,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轅門之外。
他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在了那個站在營門前的身影上。
只見那人身長八尺,猿臂蜂腰,一張國字臉棱角分明,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雖著便服,卻自有一股金戈鐵馬的沙場氣息撲面而來。
無需介紹,陸明淵便知,此人必是戚繼光,戚元敬!
那個在后世史書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以赫赫戰(zhàn)功鑄就“繼光”之名的抗倭名將!
不等譚倫介紹,戚繼光已經大步迎了上來。
他對著陸明淵微微拱手,聲音洪亮如鐘:“末將戚繼光,見過伯爺!”
他的姿態(tài)不卑不亢,既全了禮數(shù),也未失了將領的身份。
一雙銳利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清秀的面龐,沉靜的眼神,一身青衫洗得發(fā)白,卻纖塵不染。
那份超越年齡的從容與淡定,讓他心中微微一凜。
這,就是那個寫出《漕海之爭》,攪動朝堂風云的陸明淵?
“戚將軍快快請起!”
陸明淵搶上一步,雙手將戚繼光攙扶起來,臉上洋溢著發(fā)自內心的興奮與敬重。
他緊緊握住戚繼光那雙布滿老繭的大手,激動地說道。
“溫州的戚將軍,如高祖的韓信,光武的云臺,何愁倭寇不平,大事不成!”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
將戚繼光比作韓信、云臺二十八將,這是何等的贊譽!
饒是戚繼光心性沉穩(wěn),聽到這話也不由得心頭一震,隨即涌起一股暖流。
他戎馬半生,見過太多文官的倨傲與輕視。
何曾聽過如此推心置腹的贊美?
尤其是,這番話出自一位圣眷正隆的少年伯爺之口,分量更是不同。
“伯爺謬贊,末將愧不敢當!”
戚繼光連連謙虛回應,心中對陸明淵的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
一個能如此看重武將的文官,一個能放下身段如此禮賢下士的少年權貴,絕非池中之物。
“將軍不必過謙?!?
陸明淵松開手,笑著說道。
“元敬之名,我在江陵縣時便已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他一邊說,一邊隨著戚繼光的引導,向軍營內走去。
一踏入營盤,陸明淵的目光便被深深吸引。
軍營之內,一切井然有序,與他之前所見的溫州衛(wèi)所,簡直是天壤之別。
校場之上,數(shù)百名士兵正在操練,或持長槍,或舞藤牌,陣型變幻之間,進退有據(jù),呼喝之聲整齊劃一。
他們的眼神專注而堅毅,身上散發(fā)出的,是真正經歷過血與火洗禮的殺氣。
營房排列整齊,地面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看不到一絲雜物。
巡邏的哨兵往來不絕,步伐沉穩(wěn),目光警惕,時刻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陸明淵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士兵們的兵器都擦拭得雪亮。
即便只是暫時駐扎,兵器也都是隨身攜帶,甲胄就放在最順手的位置,顯然是做好了隨時投入戰(zhàn)斗的準備。
他心中感慨萬千。
戚繼光的治軍之能,果然名不虛傳。
一支軍隊的戰(zhàn)斗力,不看裝備,不看人數(shù),看的就是這股精氣神。
紀律嚴明,令行禁止,這才是百戰(zhàn)百勝的根本。
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手,何愁倭寇不滅?
陸明淵心中豪情頓生,掃平東南倭患的信心,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三人一路來到中軍大帳,分賓主落座。
親兵奉上茶水,戚繼光屏退左右,帳內只剩下陸明淵、譚倫和他三人。
沒有多余的寒暄,戚繼光直入主題,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陸明淵,沉聲問道。
“伯爺,譚大人奉您的將令,星夜趕赴臺州,說您料定倭寇將于秋收之際,大舉襲擾溫州府?!?
“敢問伯爺,此判斷從何而來?倭寇何時會來,人數(shù)幾何,主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