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自己的部下,又看了看一臉愧色的譚倫,心中五味雜陳。
他快步上前,扶住譚倫的手臂,沉聲道。
“譚大人重了!您身為監(jiān)軍,恪盡職守,何錯之有?”
“是我治下不嚴,未能讓軍需官將事由陳述清楚,才引出這場誤會。”
“該致歉的,是我戚某人!”
一場可能引發(fā)巨大矛盾的風波,就在這三兩語的相互理解與致歉中,消弭于無形。
陸明淵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感慨萬千。
他看到了一個文官的風骨與擔當,知錯能改,不飾非,不諉過。
他看到了一個武將的愛兵如子與光明磊落。
他更看到了,在這個看似腐朽的大乾王朝內(nèi)部,依然有著這樣一群真正為國為民的棟梁。
他們或許政見不同,或許出身各異。
但在“平倭報國”這四個字面前,他們能夠拋開一切成見,精誠合作。
這,才是大乾當興的真正希望所在!
“好了,誤會解開便好?!?
陸明淵笑著走上前,從張承業(yè)手中接過了那張寫滿了數(shù)字的清單。
“將軍請放心,這清單上的一應(yīng)軍需物資,我溫州府一力承擔!”
“糧草,三日之內(nèi)必定籌措完畢!兵甲、火藥、藥材,五日之內(nèi),悉數(shù)送至營中!”
“我絕不會讓將士們餓著肚子上戰(zhàn)場,更不會讓他們拿著鈍刀去拼命!”
這番話,擲地有聲!
戚繼光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年伯爺,看著他那雙沉穩(wěn)得不像話的眸子,只覺得一股豪氣直沖胸臆。
有此人為帥,何愁倭寇不平!
“多謝伯爺!”戚繼光重重抱拳,深深一揖。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但那份感激與信賴,已經(jīng)盡數(shù)包含在這一禮之中。
隨即,他親自帶著幾名副將,將陸明淵和譚倫一直送到了軍營轅門之外。
目送著他們的馬車在晨光中遠去,這才轉(zhuǎn)身返回。
……
一周之后,溫州府衙,后堂。
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書案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陸明淵正襟危坐,手中捏著一卷來自平陽縣的公文。
信箋上的字跡工整,內(nèi)容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息。
“稟伯爺,我縣秋糧已盡數(shù)歸倉,共計三萬七千石?!?
“是否即刻起運,送往府城?請伯爺示下?!?
落款是平陽知縣的官印。
類似的公文,在書案的另一側(cè),已經(jīng)堆起了厚厚的一摞。
樂清、永嘉、瑞安、泰順……各縣的秋糧征收,都在這幾日內(nèi)相繼完成。
陸明淵放下公文,緩緩閉上眼睛。
他能感覺到,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隨著這些糧食的歸倉,在溫州府的上空悄然張開。
網(wǎng)的一頭,是他和戚繼光,是數(shù)萬嚴陣以待的大乾軍民。
而另一頭,則是那條蟄伏已久,即將被腥味引誘出洞的巨蟒——汪直。
算算時間,汪直安插在各地的探子,也該將這個消息傳回去了。
魚餌已經(jīng)備好,就看魚兒何時上鉤了。
陸明淵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的精光。
他提起筆,蘸飽了墨,開始給各縣回復(fù)公文。
給平陽、瑞安的回文,內(nèi)容幾乎一致。
“糧草暫存縣倉,嚴加看管。著令各處衛(wèi)所、巡檢司加強戒備,密切注意沿海動向。”
“倭寇襲擾在即,務(wù)必小心防范。”
“若遇大規(guī)模倭寇來犯,立刻點燃烽煙示警,不可與之浪戰(zhàn),固守待援為上!”
而給樂清、永嘉、泰順的回文,則多了一句。
“若南線烽煙起,爾等即刻整頓兵馬,馳援府城,聽候調(diào)遣。”
一松一緊,一虛一實。
他要做的,就是讓汪直看到一個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溫州府將重兵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南線的平陽和瑞安。
而北線和內(nèi)陸則相對空虛,甚至準備抽調(diào)兵力南下。
這樣一來,汪直才會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將手下大軍調(diào)往樂清!
寫完公文,用印封好,交給親兵火速送出。
陸明淵站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庭院中,一株老桂樹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泛黃,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香。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他轉(zhuǎn)身回到書案前,重新鋪開一張信紙,這一次,是寫給戚繼光的。
信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寥寥八個字。
“魚已入網(wǎng),隨時可收。”
他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口,然后喚來一名最心腹的親衛(wèi)。
“將此信,親手交予戚將軍。記住,要快,且絕不能落入第二個人手中!”
“遵命!”親衛(wèi)領(lǐng)命,將信貼身藏好,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看著親衛(wèi)遠去的背影,陸明淵的嘴角,終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這一場在溫州府精心布置的獵殺大戲,隨著這封信的送出,終于拉開了最后的序幕。
接下來,他要做的,便是靜靜地等待。
等待那一道,從平陽或者瑞安方向,沖天而起的狼煙!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