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喧囂散去后。
李萬年將張副將請道了北營的校尉府。
屏退左右,親兵奉上熱茶后,張副將臉上的嚴(yán)肅官樣,瞬間垮了下去。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長舒一口氣。
“他娘的,可憋死我了。”
張副將抹了把嘴,看著李萬年,臉上堆滿了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萬年老弟,你這回,可真是給咱們整個北境長臉了!”
“這嘉獎令,是我主動請纓來宣讀的?!?
“我就想親眼看看,那個能‘萬軍之中,陣斬敵酋’的猛人,到底長什么三頭六臂?!?
他說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萬年,嘖嘖稱奇。
“沒想到啊,這么年輕,長得還這么俊?!?
李萬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不計較他比自己年輕卻叫自己老弟這事,只是拱手道:
“副將大人謬贊了,僥幸而已?!?
“屁的僥幸!”
張副將眼睛一瞪。
“老子在邊關(guān)打了十幾年仗,就沒見過這么離譜的‘僥幸’!”
“行了,客套話不說了。”
他神色一正,從懷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遞了過去。
“這是大將軍給你的親筆信,讓我私下交給你。”
穆紅纓的親筆信?
李萬年心里一動,接了過來。
信封入手,很薄,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
他拆開火漆,展開信紙。
上面的字跡,雋秀挺拔,鋒芒畢露,一如其人。
信上的內(nèi)容不長。
開頭,穆紅纓先是肯定了自己當(dāng)初的決定。
她直,任命李萬年為北營校尉,是她做的最正確的一個選擇,這個結(jié)果讓她感到驚喜。
而后,她對李萬年“萬軍取首”的膽魄與實力,表達了高度的贊賞和……幾分好奇。
信的最后,穆紅纓告知李萬年,她已將清平關(guān)大捷的詳細(xì)過程,連同他那驚世駭俗的個人武勇,一并寫入奏章,送往京城。
李萬年看完后,將信紙緩緩折好,收回信封。
“看完了?”
張副將笑呵呵地問道。
“看完了?!崩钊f年點了點頭。
“哈哈哈!萬年老弟,之前你深入草原的事,就夠大夠響的了?!?
“可這次,事更大,你怕是要在世人面前徹底出名了!”
張副將高興地說著。
隨后,兩人又聊了幾句雁門關(guān)的近況,氣氛很是熱絡(luò)。
張副將對李萬年是越看越順眼,越聊越投機。
他端著茶杯,眼神在李萬年身上轉(zhuǎn)悠了好幾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
“萬年老弟,哥哥問你個事兒?!?
“張大哥請說?!?
張副將壓低了嗓門,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混合著期待和忐忑的表情。
“你……還缺不缺個老婆?”
“噗——”
李萬年剛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點沒直接噴出來。
他被嗆得連連咳嗽,好半天才緩過勁,一臉錯愕地看著對方。
啥玩意兒?
老婆?
我這都有三個了,擱別人眼里都算是人生贏家了,怎么還問我缺不缺?
這是什么虎狼之詞?
咱們這喝的是茶不是酒??!
他特意瞥了一眼張副將杯中的茶水,沒被換掉啊。
“張大哥……你……你沒開玩笑吧?”李萬年擦了擦嘴角,哭笑不得。
“我家中,已有三位妻子了?!?
“嗨!三個算什么!”
張副將大手一揮,一副完全不當(dāng)回事的樣子。
“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抹復(fù)雜的意味,重重嘆了口氣。
“不瞞你說,我那苦命的妹妹……唉,也才經(jīng)歷了三任丈夫而已?!?
“才?”
李萬年眼角抽了抽。
“三任?”
這用詞……怎么聽著這么奇怪?
什么叫“才”經(jīng)歷過三任丈夫?
這話說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妹妹是集郵呢。
張副將看出了李萬年的疑惑,老臉一紅,又灌了一口茶,才壓低嗓子,開始訴苦。
“唉,說出來都怕嚇著你?!?
“我那妹妹,今年剛二十五,年紀(jì)大是大了點,但長得那是國色天香,知書達理。可就是……這命數(shù),太怪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
“她先后,定過三次親?!?
“第一任,是我們青州當(dāng)?shù)匾粋€豪族的公子,還是個舉人,門當(dāng)戶對吧?”
“結(jié)果,還沒成婚呢,那小子進京趕考,路上遇到暴雨,讓山上滾下來的一塊石頭給……砸死了?!?
李萬年:“……”
“第二任,是個新科的縣令,家里雖然差點,但好歹是個官身,前途無量吧?”
“結(jié)果,還沒成婚呢,去赴任的路上,坐的船翻了,給……淹死了。你說邪門不邪門,那條河平時水沒那么兇的,偏偏漲水被他遇到了!”
李萬年眼皮開始跳了。
“第三任,是個年輕有為的秀才,人都到我家了,眼瞅著第二天就要拜堂成親了!”
“結(jié)果……他娘的頭天晚上,在院子里賞月,讓一條不知道從哪鉆出來的毒蛇,給……咬死了!”
“就一口!人當(dāng)場就沒了!”
“……”
李萬年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呆呆地看著張副將,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大哥,你確定你妹妹這只是運氣差?
這都算是霉運纏身了吧?!
“自那以后,我妹妹‘克夫’的名聲,就徹底傳出去了?!?
張副將說到最后,聲音里充滿了無力和悲憤。
“再沒人敢上門提親!哪怕我張家是青州豪族,哪怕我拿出再多的嫁妝,那些媒婆聽到我妹妹的名字,跑得比兔子都快!唉!”
他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滿臉都是憤怒和無奈。
李萬年默默地喝了口茶,壓了壓驚。
張副將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萬年老弟,我知道這事聽著恕8綹縹乙膊皇竅牒δ恪!包br>“實在是,一來哥哥我是真的欣賞你!”
“二來嘛……”他嘿嘿干笑了兩下,“……是因為你命硬??!”
“命硬?”李萬年好奇了,“張大哥你還找人給我算過命?”
“算個屁的命!”張副將一擺手,“就你這命還用算?”
他指著李萬年,激動地說道:
“你小子!帶著五十個人,沖進一萬五千人的大軍里,把人家主將給殺了了,結(jié)果自個兒屁事沒有,還能站在這跟我喝茶吹牛!”
“這不是命硬是什么?!”
“你這命,比城墻拐角的石頭都硬!”
李萬年被他這套理論說得啞口無,只能報以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張副將越說越覺得靠譜,看李萬年的眼神,簡直像是看一根能辟邪的救命稻草。
“所以我就琢磨著,一般的男人,頂不住我妹妹那‘運氣’。但你,肯定行!”
“你要是能當(dāng)我妹夫,那我真是睡覺都能笑醒!當(dāng)然了……”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嘆了口氣。
“這事強求不來。你不答應(yīng),哥哥我也能理解。畢竟我那妹妹,雖然長得是真好看,可這名聲……唉?!?
李萬年定了定神。
這天上掉下來的老婆,可不是餡餅,是鐵餅,還是帶刺的那種。
他可不想哪天睡覺的時候,房梁掉下來把自己砸死。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拱手婉拒道:
“張大哥,你的好意,小弟心領(lǐng)了?!?
“只是,這婚姻大事,雖是自古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但我與令妹素未謀面,如此行事,實在是太過草率?!?
“況且,我家中已有三妻,再添一人,怕是對令妹也不公。我看,這事……還是算了吧。”
他拒絕得還算委婉。
張副將聽完,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但也沒有強求。
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也罷,是我唐突了?!?
他拍了拍李萬年的肩膀,卻又補了一句。
“不過,話先放這。等日后有機會,你見了我那妹妹,咱們再說。”
說完,又聊了會兒后,他便帶著一眾手下,離開了北營,回雁門關(guān)復(fù)命去了。
偌大的校尉府里,只剩下李萬年一人。
李萬年揉了揉眉心。
想起了張副將那張充滿希冀的臉。
“等見了再說?”
李萬年自自語地?fù)u了搖頭。
還是不見為好。
他可不想成為第四個倒霉蛋。
……
嘉獎過后,喧囂如潮水般退去,北營的生活重新被擰緊了發(fā)條。
緊張而有序。
操練的號子聲,每天天不亮就撕裂清平關(guān)的晨霧。
黑石谷新建的鐵匠鋪里,爐火通紅,錘打聲響徹終日,從不間斷。
李萬年卻并沒有留下穆紅纓賞賜的那五千兩白銀。
一文錢都沒有。
校場之上,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他讓人把那些裝著銀子的箱子沉甸甸抬了出來。
“砰!”
箱蓋打開,里面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所有士兵的呼吸,都停了。
“這些,是大將軍府賞的?!?
李萬年站在箱子前,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但我李萬年,今天把話放這?!?
“這些銀子,不是賞給我的,是賞給咱們北營每一個用命去拼的弟兄的!”
“這是你們的血汗錢!”
“所有陣亡的弟兄,撫恤金翻倍!剩下的,所有參戰(zhàn)的弟兄,按功勞大小,全部分下去!”
“我李萬年,一文不?。 ?
整個校場,安靜得落針可聞。
士兵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五千兩白銀!
他們這位校尉大人,就這么……全分了?
“頭兒……這……這太多了!”
趙鐵柱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他快步上前,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這是大將軍賞給您個人的,弟兄們不能拿!”
“沒錯!校尉大人,這使不得!”
“咱們打仗是為國盡忠,也是為了跟著您有口肉吃,不是為了您的賞銀!”
人群中,幾個老兵也跟著喊了起來。
李萬年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的騷動。
他彎腰,從箱子里拿起一錠銀子,掂了掂,然后看向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