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個不孝子！”

好半天，陸聞終于擠出了這么一句?！丁础蛾戨x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無論是曾經(jīng)的陸離，還是現(xiàn)在的陸離，對這個他稱作父親的男人都沒有太多的感情。如果說十多年前那個天真的陸離還有這那么一些對父親的孺慕之情的話，經(jīng)歷過十年的勾心斗角和腥風(fēng)血雨，這些感情在陸離的心中也早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在現(xiàn)在的陸離眼中，陸聞并不比門外大路上遇到的路人親近多少。

他不恨他，也不崇敬他。

只是一個他需要稱為父親的人而已。

與父親說話，桌上自然是沒有茶可以喝的。所以陸離皺了皺眉，打算結(jié)束這段毫無意義的談話，“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兒子先告退了。對了，過幾天，我會帶著夫人先行啟程入京?！?

“荒唐！”陸聞大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陸離道：“自然是準(zhǔn)備入京應(yīng)試。早一些去，也好早些做準(zhǔn)備，明年會試也能多幾分把握。”說完，陸離不再理會陸聞，起身躬身告退，“父親也早些休息吧?！?

看著陸離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陸聞一只手杵著桌面，狠狠地喘著粗氣。

回到芳草院時，謝安瀾正百無聊賴地趴在床頭逗謝嘯月玩兒。見他進(jìn)來眉頭輕鎖的模樣，挑眉問道：“怎么了？你爹又給你精神攻擊了？”

陸離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謝安瀾恍然，“對哦，就你爹那點(diǎn)道行，他哪有本事對你精神攻擊，是你攻擊他了吧？心里不安？”

陸離走到桌邊坐下來，看著謝嘯月皺眉，“跟你說過幾次了，別放它進(jìn)來。”對于謝安瀾這種雖是可以將這只帶毛的生物摟在懷里揉搓一頓的習(xí)慣，陸離始終無法習(xí)慣。

謝安瀾忍不住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謝嘯月地腦袋，“灰毛，去跟陸叔叔打個招呼，他嫌棄你呢?！?

“嗚嗚?！敝x嘯月被戳地腦袋往一邊偏了偏，正好看到陸離。搖搖擺擺地蹭到了陸離腳邊嗅了嗅，嗚嗚叫了兩聲然后開始趴著陸離的腿想要往上爬。陸離面色困惑地低頭看著腳下的狼崽子，忍不住抬頭問道：“難道，它真的是狗崽子？”

謝安瀾一，倒進(jìn)床上放聲大小起來。

“嗷嗷…”突然爆出來的笑聲嚇了謝嘯月一跳，竄進(jìn)了陸離身下的凳子底下，也跟著嗷嗷叫了起來。

等到謝安瀾笑夠了，一遍抹眼淚一邊爬起來，問道：“怎么了？你爹跟你說什么？”

陸離淡淡道：“還有什么，要我放棄這次科舉?！?

“哦？你怎么說？”

陸離道：“自然是拒絕了?！?

“你爹沒生氣？”

“你說呢？”

好吧，那就是很生氣了。

陸離猶豫了一下，問道：“有什么原因，讓他一定要阻止我這一屆參加科舉？”

謝安瀾注意到他著重說了這一屆三個字，摸著下巴道：“有什么與你有關(guān)而且很重要的事情，會在三年內(nèi)發(fā)生唄。你是說，你爹其實(shí)并不在意你風(fēng)頭蓋過了陸暉，只是不同意你參加明年的科舉？以后就不管了?！?

陸離點(diǎn)點(diǎn)頭，補(bǔ)充道：“只是沒有他表現(xiàn)的那么在意?！痹谝饪隙ㄟ€是有的，但是遠(yuǎn)沒有別人以為的那么多。

謝安瀾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讓讓唄。說不準(zhǔn)以后就能父慈子孝了？”

“父慈子孝？”陸離揚(yáng)眉，唇邊泛起一絲冷漠的笑意，“我稀罕么？”

謝安瀾聳聳肩，好吧，你稀不稀罕都跟我沒關(guān)系。反正我對陸家這一對公公婆婆也不怎么稀罕。

陸離道：“我已經(jīng)跟父親說了，過幾天我們就啟程。你還要準(zhǔn)備什么，盡快?！?

謝安瀾漫不經(jīng)心地點(diǎn)頭，喃喃道：“總覺得就這么跟著你往京城跑，很不靠譜啊?！?

“……”

這幾天陸府可算是門庭若市，不過和往常不一樣，大多數(shù)的賓客都是來拜會陸離的。這也讓陸夫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起來。西江府亞元，這個名次在泉州可不算多，上一次考出西江前三的名次，據(jù)說已經(jīng)是五六十年的事兒了。順便提一句，泉州的舉子會試最高的名次是二甲三十二名，創(chuàng)造這一記錄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舉子。這位老兄最后在從四品的官位上致仕。所以說，泉州真不是一個能出英才的地方。

這日一早，陸離帶著謝安瀾一起去拜訪書院的先生。謝安瀾表示能夠光明正大的出門的感覺太好，所以即便是陸離跟那些先生說的話她基本上聽不懂也不在意了。

陸離上的是官學(xué)，整個泉州這次考中舉人的足足有十來位，其中一半都是出在這個書院的。先是拜謝過了幾位書院的先生，陸離最后才帶著謝安瀾去了授業(yè)恩師周先生的家里。兩人被書童引進(jìn)門的時候周先生家竟然還有別的客人，看到陸離來了連忙都起身相迎。

“陸兄，可是巧了咱們在周先生這兒也能遇到？”趙煥笑容可掬地道，看了看謝安瀾跟著點(diǎn)頭道：“弟妹也來了?！?

趙煥和希今天是結(jié)伴前來的，倒是比她們早到一些。

“老師?！标戨x朝兩人點(diǎn)點(diǎn)頭，上前恭敬地見禮。

周先生撫著胡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極好，看來這些日子你是認(rèn)真溫書了的。只可惜，若是能再進(jìn)一名就好了?！?

趙煥無奈，“老師，陸兄這樣的成績都可惜，咱們這些就不用見人了。”那可是亞元啊亞元！

周先生瞥了他一眼，道：“就是亞元，所以才可惜。”第二名和第一名只有一步之遙啊，若是這兩個的成績，可惜也沒用不是？

“這是你妻子？”周先生上次其實(shí)也見過謝安瀾，卻并沒有說過話。當(dāng)時只是覺得這個學(xué)生妻子容貌當(dāng)?shù)皿@艷二字，脾氣倒也不像傳聞中那么弱。今日陸離能帶著她一起前來，想來夫妻倆感情也是不錯的。

“是?！?

謝安瀾上前，朝著周先生盈盈一拜，笑道：“見過先生，多謝先生對夫君的教導(dǎo)之恩?！?

“好好好。”周先生滿臉笑容地點(diǎn)點(diǎn)頭，側(cè)首對陸離道：“你倒是娶了個好媳婦，都坐下說話吧?！?

眾人落座，周先生笑指著趙煥和希對陸離道：“你的學(xué)業(yè)我也沒什么能指點(diǎn)得了，他們兩個明年都打算下場一試，說不準(zhǔn)將來你們還可同朝為官。同榜有三位進(jìn)士出自老夫門下，老夫也是與有榮焉。”

知道老師是在給自己鼓氣，趙煥有些無奈地苦笑道：“老師，你就別笑話學(xué)生了。陸兄和兄還好說，學(xué)生只怕就是個陪著走過場罷了。不過先去見識見識，下一次總能多幾分把握?！?

“沒出息！”周先生沒好氣地道，“會試這事兒，靠能耐，也考運(yùn)氣。不好說，老夫當(dāng)年鄉(xiāng)試也是個中流，哪里能想到最后竟也能入了個二甲呢?！?

希揚(yáng)眉道：“老師說的不錯，尚未應(yīng)考就先認(rèn)輸，還去京城走一趟干什么？不如直接在家里多讀三年好了。陸四，你怎么說？”

陸離淡淡一笑道：“兄所極是?！?

希很是無趣地翻了個白眼，“沒勁?！?

趙煥撫額笑道：“老師教訓(xùn)得是，學(xué)生記住了。陸兄想必還有事跟老師說，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陸離抬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學(xué)生過幾日就要先行啟程入京。所以特意來向老師辭別。”

周先生一怔，“怎么，這么早就要入京？”

陸離點(diǎn)頭道：“早些過去安頓下來靜心讀書。”

周先生思索了片刻，又想起來陸家的那一攤子事兒，點(diǎn)頭道：“這樣也好，你們也沒出過遠(yuǎn)門，沿途慢些走也能多些閱歷。到了京城安頓下來好好讀書，總比匆匆忙忙去了京城再安頓好一些。”

趙煥和希也有些意外，“如此，我們倒是無法與陸兄同行了。”他們就算有這個意思，家里也絕不會同意的。而且收拾行也需要不少時候。

陸離淡笑道：“無妨，到時候京城再會便是?！?

側(cè)首看向周先生，陸離恭敬地一揖，道：“學(xué)生還有一事，想求先生。”

“你盡管開口便是?！敝芟壬c(diǎn)頭道。

陸離道：“這一去京城，只怕多年難以回來。學(xué)生想請先生賜字?！?

周先生花白的眉毛一揚(yáng)，復(fù)又莞爾一笑道：“看來你是對明年的會試志在必得啊。你尚未及冠，不過既然要應(yīng)考還要入朝為官，早一些倒也無妨?！弊屑?xì)看了看眼前的俊雅少年，周先生略一思索，便道：“早先老夫還有些擔(dān)心你，不過這些日子看來倒是好了許多，也無須老夫擔(dān)心了。將來平步青云想來不在話下，便取字少雍吧。望你能領(lǐng)會老夫之意?！?

陸離心中將這兩個字默念了一遍，恭敬地道：“學(xué)生明白，多謝老師?！?

雍，和睦，雍睦也。雍容，從容也。他這些日子的變化先生顯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上一世他的字同樣也是先生取的，可惜最后他到底還是辜負(fù)了先生的美意。

見他聽進(jìn)去了，周先生也很是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如此甚好，可惜老夫卻是趕不上你的加冠禮了?！?

“虛禮罷了，先生不必在意?！标戨x道。對所謂的加冠他確實(shí)并不在意，上一世根本就沒有人為他辦過加冠禮。若不是他事先向先生請求賜字，陸離很懷疑陸聞是不是會連這個也一起忘了。

趙煥笑道：“以后就要喚一聲少雍了，恭喜?！?

陸離淡然一笑，拱手致謝。

拜訪過周先生之后，陸離要提前入京的消息也在陸家傳遍了。謝安瀾明白，會傳出這個消息就意味著陸聞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雖然不知道陸離是怎么跟陸聞?wù)劦?，不過只要目的達(dá)到了就成么。

之后幾天整個陸家就籠罩在一種奇怪的氛圍之中，只有芳草院的主仆幾個不聞不問，專心打點(diǎn)行裝。謝安瀾和陸離還專程去了東城小院一趟，他們走的時候謝秀才不方便出面送別，只能他們親自過去一趟了。陸離又去拜訪了兩次知府大人，雖然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么，但是最后曹大人親自將陸離送出來的情形還是讓許多人看在

了眼里記在了心中的。

十一月初，泉州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冷了。不過從泉州到都城上雍，氣候都還算暖和，至少不用擔(dān)心類似于大雪封路之類的情況，所以出行也不用太過擔(dān)心。

他們要先去西江，然后乘船一路東下，到了安明府再下船走陸路直到上雍。一路上雖然算不得橫穿整個東陵，卻也穿了有大半個了。據(jù)說大約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這日一早，謝安瀾一行人帶著行裝出了陸府。陸家沒有人來送他們，他們一行人只有陸離謝安瀾小夫妻倆，蕓蘿和陸英兩個，趕車的老元以及寵物狼崽謝嘯月一只。麥冬被留下送去了東城小院，將來合適的話謝會派人送他入京，不合適的話也會妥善安置。

對于謝安瀾的離去，陸夫人十分罕見的沒有反對。謝安瀾將這歸咎于陸夫人實(shí)在是太討厭她了，討厭的完全不顧規(guī)矩只求不要再看見她。謝安瀾表示，她也希望她們從此一直相看兩厭下去。

在他們出發(fā)前，陸聞到底還是讓人來給兒子送別了。陸聞身邊的管事送來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坐在馬車?yán)?，謝安瀾把玩著手中的銀票，再看看陸離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緒的俊臉。撇撇嘴嘆氣道：“你爹終于大方了一回。”

陸離不以為然，“因?yàn)橐话賰?？?

一百兩確實(shí)不算少，若是貧寒人家的學(xué)子許多都是步行者前往京城的，身上能有十兩銀子都要偷笑了。但是對于陸家來說，一百兩還不夠陸夫人辦個宴會，陸暉陸暄請好友出門吃幾頓的。

謝安瀾安慰道：“思想不能太陰暗了，你要這么想啊，你一個月才五兩銀子，你爹這次一次給了你二十個月的月例啊。要知足，少年?！?

“夫人果然賢惠?！标戨x道。

謝安瀾心安理得的收下他的贊美，“這是自然?！?

馬車外面跟老元坐在一起趕車的陸英抽了抽嘴角。少夫人的臉皮當(dāng)真不薄。

馬車?yán)锸|蘿抱著謝嘯月，看看自家少夫人，再看看四少爺，在心中重重點(diǎn)頭：四少爺說得對！

離泉州城越來越遠(yuǎn)，謝安瀾心情也越來越好。趴在窗口望著慢慢從窗外掠過的景致，回頭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陸離挑眉，“什么打算？”

謝安瀾道：“少來，你特意提前幾個月跑出來，總不會只是因?yàn)椴幌朊鎸﹃懠夷侨喝税?？?

陸離看了她一眼，道：“到了西江之后，你坐車和老元一起走。我跟陸英走?！?

“你想拿我當(dāng)誘餌？”謝安瀾危險(xiǎn)的瞇起了俏眼。

陸離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算路上真的有事，別人也不會比你蠢多少。沒人會不查清楚就動手，我也不認(rèn)為你會好心替我作掩護(hù)。而且，以夫人的身手，只要不帶累贅安全脫身還是沒問題的吧？我有事?！?

“我也要去?！敝x安瀾道。

“有危險(xiǎn)?！标戨x蹙眉道。

謝安瀾睨了他一眼，“你都敢去，顯然危險(xiǎn)也很有限?！?

再一次被女人鄙視，陸離俊雅的容顏上也忍不住青筋暴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隨便，你那丫頭不能去?！?

蕓蘿眼巴巴地望著自家少夫人，謝安瀾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道：“乖啊，很危險(xiǎn)的，你還是跟著老元走正常路吧。萬一遇到危險(xiǎn)，少夫人沒法保護(hù)你啊?！笔|蘿擔(dān)心急了，“那少夫人也別去了，萬一出了什么事怎么辦啊?！?

謝安瀾嘆氣，“我不去的話，萬一你家少爺出了什么事咱們可怎么辦呢?！?

“啊…是哦?！彼纳贍敵隽耸裁词拢俜蛉司鸵晒褘D了。想想陸夫人對自家少夫人做的事情，蕓蘿打了個寒戰(zhàn)，擔(dān)心的快要哭出來了。

“謝安瀾！”陸離咬牙。

謝安瀾無辜地眨眨眼睛，“夫君有什么吩咐？”

“閉嘴?！标戨x道。

好吧，閉嘴就閉嘴吧。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天，天色已經(jīng)黑了才到了一個小鎮(zhèn)。顯然走過一次老元已經(jīng)是個熟手，所以在天色將\的時候才沒有就地露宿而是繼續(xù)往前走。也幸好這是一個小鎮(zhèn)，并不存在城門這種東西，否則就算到了跟前他們也只能望著城門嘆息。

馬車停在了鎮(zhèn)上的一個小客棧，十分不起眼的一個小店，只是供來往路過的行人休息的。

一踏進(jìn)去，年過四十的中年老板就迎了上來陪著笑道：“幾位客官，可是住店？”

謝安瀾展顏一笑，道：“這個時候自然是住店，掌柜，現(xiàn)在有飯菜么？”

掌柜連忙點(diǎn)頭道：“小的這就讓家里的生火，很快就有了。公子夫人請坐下休息。”

陸離微微點(diǎn)頭，道：“有勞，再要三間客房?！?

掌柜笑容滿臉，“有，有，小的這就去收拾，保證干干凈凈的?！边@個時候原本就沒有什么生意，陸離一行人更是這店里今天唯一的客人，老板自然十分歡喜殷勤。

“多謝。”

陸離和謝安瀾走到大堂一邊的桌邊坐下，蕓蘿和陸英跟著掌柜去收拾房間，老元在外面收拾馬車。掌柜的一邊往后遠(yuǎn)走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堂中的那一雙男女。來來往往見過的賓客不少，但是相貌如此出眾的夫妻倆卻是從未見過的。特別是那女子，不僅容貌絕美，就連性格也十分開朗大方，無論是與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都截然不同。

兩人坐了下來，謝安瀾打量著這家客棧微微蹙眉。昏黃的燈光下，大廳里看上去十分簡陋而昏暗。除了幾張桌子凳子，幾乎什么都沒有。

陸離伸手在桌上倒了一杯水放到謝安瀾跟前，道：“并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投宿的，今天只能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