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曼緊盯著船尾后的霧氣,他清楚地聽到,那些回蕩的落水巨響由側后方傳來。
還有越來越近的,海浪沖上堅硬之物的聲音,浪頭粉碎,散作水花。龐大、冷峻并堅硬,具有那些覆蓋冰雪的山峰所擁有的一切特征,本該佇立在荒原上,與它的同類為伴。
船速已經達到了極限,船員們爭論著拋棄部分淡水和食物,不同的人大聲地宣稱著自己的主張,無法再忍受寒霧中不可視聲源的人懇求船長給他們一條小船自生自滅,更多的是哭泣和禱告,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為了錢財踏上神靈視野之外的地方。
這些人聲交織、模糊,在西曼的耳朵里淡去,他聽到了碎塊入水的聲音,與傾倒礦石的聲音一樣,但還要更高,容許石塊在陡峭的斜面上滾落一段,發(fā)出敲擊陶器似的脆響。
可礦石早已倒完,連裝載的箱子都被丟掉。
他發(fā)覺這是一種到來的預示,驚恐地看著翻滾更加劇烈的濃白色冰寒霧氣,腳像扎了根釘在原地,唯一念頭只剩下及時發(fā)現示警,好像這樣就能有機會避開它。
前甲板上爭吵的所有人,聽到了船尾傳來因驚恐變形到不似人類的尖叫。宛若淤積在胸腔里數年的對北地海洋、山脈的畏懼情緒,被絕大的力量一次性擠出,榨干肺部的殘氣,撕開聲門噴吐而出。
這尖叫喚醒了漂泊冰海的外來者初到此地時的惶恐敬畏,懾服于無盡的冰寒水域和起伏的山脈,獲知他們十余年來安穩(wěn)的航行不過尚未被那東西修正的小意外。
少數還有膽量或盲從轉身的人,能看到迷霧中僅存的光線黯淡下來,寒冷、偉岸的陰影在白色混沌中移動。大塊的堅冰從它表面脫離,船只在掀起的巨浪里幾近傾覆,把渺小的乘員拋起又摔落。
沒有心智或軀體能在非自然的驚濤駭浪中繼續(xù)注視它,他們抱著自己最近的固定物,埋頭祈求直至精疲力竭。
……
……
“然后呢,然后呢?”克拉夫特捧著杯子,喝了一口船長給的甜果酒,這種酒有點像異界靈魂喜歡的碳酸飲料,只不過氣泡不是那么豐富,與故事和燭火真是絕配。
“然后他們回到了文登港,把船和交易權都賣了。貝克爾把換來的產業(yè)交給兒子打理,自己啟程去內陸的鄉(xiāng)下老家。”船長把杯子里的渾濁酒液一飲而盡,吹出一口濃得像要被點燃的酒氣。
“其他船員每天在酒館里醉生夢死,出入些容易染上難以啟齒惡病的地方,要么在酒桌和賭桌間來回,大部分在忘掉那趟航程前就被榨干了最后一個銅板?!?
可能是嫌這作為故事結局太喪氣,船長給自己新開了瓶氣味刺鼻的烈酒,被克拉夫特婉拒后倒?jié)M自己的杯子,灌下一大口,做了點補充。
“嗝……有些把消息在探聽消息的買家間賣了幾趟,余下點可以過日子的小錢,大都也去了內地。”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密集雨點打在甲板上,風不大,很好地烘托了氛圍。
故事已然結束,聽眾還意猶未盡,被暈吐折磨一天的庫普進來聽到了后半段,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被嚇到,打了個寒戰(zhàn)。從他的眼神來看,是還想聽下去。
克拉夫特替他問出了疑惑“就這么結束了?他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沒了,反正他們就活著回來了,有些活著跟死了也沒啥兩樣,都過得不太好?!贝L搖頭嘆息,同為海上生活的人,多少都有共情的地方,誰就能保證他們的今天不是自己的明天呢?
所以故事真的就結束了,沒有什么尋常航海故事里勇敢船長或者水手智斗怪物的劇情。
聽起來就是一群人在海上的大霧里被連面都沒見上的東西逼瘋,事件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回到港口渡過了悲慘余生,不幸的回響在離開后也不肯放過他們。
如此鮮明的風格,讓克拉夫特想到聽過另一個關于北方冰原的故事。說起來他在學院里那么久,也沒找到機會去找神學院的學生求證表哥分享故事的真實性。
興之所至,業(yè)余編纂一本故事集的念頭被重拾,到時候可以在里面為文登港以北的神秘蠻荒世界單開一卷。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把這個故事寫進書里,不知您是從哪里聽到它的?”
“唉,說來話長?!闭勂疬@個,船長又悶了一口酒,刺激性的酒液好像嗆進了氣管里,咳得涕淚橫流。他不知不覺喝醉了,有點舉止失態(tài)。
“你猜那個買了貿易機會的船二代是誰?”
“呃……請問我該怎么稱呼您?”
“威廉,大胡子威廉?!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