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塵肺
“創(chuàng)造萬物、賜予生命的天父,拯救人的主,我們贊美你,因你將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來到這里……”
白袍的胖神父站在淺坑邊,磕磕巴巴地背誦悼詞,過度的酒肉生活還是讓他懈怠了,沒料到對往日里熟悉業(yè)務(wù)已經(jīng)生疏。不過就算背錯,這里也沒人能聽出來。
“在這個悲痛的日子,我們來為這位同受神恩的兄弟送行。如今他已安然睡去……”
并沒有天氣陰沉、雨點落下的場景配合,從陰暗室內(nèi)出來后,陽光還有點刺眼。在場只有三個人,神父,醫(yī)生,還有葬禮主角的親屬。
帶棺材的人幫忙挖好坑、放入棺材就離開了,畏懼于亡者不詳?shù)男蚊?。自然也沒有親朋好友可邀請,不流暢的悼詞,跟這場草率葬禮沒有一句合得上,甚至有點諷刺。
克拉夫特幾次給神父使眼色,以一個外行參與者的角度,示意他是不是有問題。但對方整盯著棺木,絞盡腦汁思考下一句話,竭力使禱告不至于出現(xiàn)中斷,像課上被抽背的學(xué)生,沒余力觀察周圍反應(yīng)。
他只好轉(zhuǎn)而關(guān)注伊馮的反應(yīng),還好她從表面上看不出來什么反感,看著棺木,不知在想什么。
“回歸主的懷抱,享受了永遠的安息?!笨赡苁钦业搅烁杏X,神父的背誦順暢起來,聲音隨之增大了些,“天父已經(jīng)接受了他的靈魂,使我們從其中得到了來自主的智慧,看到了人的結(jié)局,看到了人死的日子勝過人生的日子……”
還真有這么點莊嚴的意思了,圓潤身形第一次顯得神圣起來,找回當年手捧圣典時的感覺,把另一個世界的美好轉(zhuǎn)告給地上的人們。
語速越來越快,也愈發(fā)正式、沉著,“死是眾人的結(jié)局,活人也必將此事放在心上。這位兄弟的家是被天父所愛的,因他把自己的心交給主,求主祝福他的后人,賜福他的兒女,安慰他們的傷心……”
“因為這位兄弟不是死了,乃是睡了,等待著被重新喚醒的那。愿天父在后來的光陰中,保佑他的,出得平安、祝福、喜樂……”
胸膛深深起伏,漫長的一大段話讓肺活量不太夠用,阿德里安抬起頭看向伊馮,認真地念出最后一句“而他得以升入主的國度,無病無災(zāi)的應(yīng)許之地,在天上注視著地上的人們?!?
他拾起鏟子,給坑里填上第一鏟土,灑在棺材蓋上,喘著粗氣把另一把遞給了克拉夫特。
兩人合力把土填回坑里拍平,留下最后一鏟,交給伊馮親手完成。
盡管年幼,辛勞的生活使她的體力不算差,拿著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鏟子也能維持平衡,從土堆里挑出勉強一鏟的量,倒進小坑里,用鏟背抹平。
一片平整的新土,墓碑還沒來得及刻,用一塊寫了字的厚木板代替,還是克拉夫特代筆的。死者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名字要怎么寫,只好用自然發(fā)音拼出來了一個詞。
倒是伊馮這個名字應(yīng)該是找了個識字的人取的,克拉夫特記得要怎么拼,在下面添了一行“伊馮的父親?!?
以異界靈魂的話來說――人在社會層面上的死亡完成了。雖然也沒什么值得一提的社會關(guān)系,而唯一的血親前途未卜,還站在木制的簡陋墓碑前,不知何去何從。
克拉夫特沒遇到過這種場面,不太確定應(yīng)該轉(zhuǎn)身離去,還是要說點什么,于是看向神父。
而阿德里安也沒有決定下一步行動,他想的就到幫忙完成葬禮為止了,其他無法可想。
他們的滯留大概讓伊馮誤會了什么,或者在她的思維里,所有來訪者行為必然包含著交換的含義。她站了一會,發(fā)覺兩人還沒離開,從小半天的沉默中掙脫出來,主動開口。
“謝謝,愿主保佑你們?!毕仁且痪涞乐x,她迷茫而誠懇地說道,“我會盡量回答妹塹奈侍猓肥得荒芨嫠呶沂裁礎(chǔ)!
“唉,算了?!彼谋憩F(xiàn)過于成熟,阿德里安神父來前一肚子的話融成了一聲嘆息。
本來想著克拉夫特說不定能有機會改善病情,哪怕是讓人能說出一個詞都是突破,能給他們指出方向??扇硕妓懒?,就算伊馮愿意回答他又有什么用呢?
況且他做這些也不是為了答案。他招呼克拉夫特,準備離開,這兒的氣氛讓他感覺像在呼吸燭炬蠟油,淌進氣管里凝固,說不出話來。
沒能發(fā)揮什么用處的醫(yī)生注意力還在伊馮身上,從剛才起就一直沒挪開。
“你平時會經(jīng)??人詥??”他問了個無關(guān)問題,從神父和伊馮摸不著的思路上冒出來。
“沒有過,我很少生病。”伊馮回答道,這種問題還是能回答的,不是那些向躺在床上父親提出的問題,不涉及從未聽過的材料和玄奧名詞。
那個醫(yī)生思考了一會,追問道:“發(fā)熱呢?有沒有感覺到日常乏力?”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