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七夕朝夕之間?鄭珧
鄭。
是王室的姓氏,也是一個束縛。
我更希望自己是桃夭。
也更慶幸自己是阿夭。
鄭公有二女,有沉魚落雁之容,傾國傾城之貌。
聽著就像是齊國二姜的翻版,后世大小二喬的序章。
阿姐比我大三歲,自我記事開始,便不乏聽聞身邊人對她姿容絕世的追捧。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對于王室,尤其是我們這種亡了國的王室女子來說。
美麗,是一種很深重的罪孽。
它是帶著朝霞的瑰麗色彩迷惑著世人。
在亂世之中,絕美的容顏被人視作利器。
他們渴望阿姐能夠像西施一樣迷惑夫差,像妲己褒姒一樣去亡了敵國。
每次聽到這種論調(diào),我都感覺很不舒服。
憑借一個貌美的女子迷惑君王,就能毀去一個國家?
我不信。
阿姐卻自小謹遵內(nèi)訓,她一點一點變成長輩們期許的模樣。
音律書學樣樣精通,舞姿更是驚艷絕倫。
她好像從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有著什么樣的責任。
我后來才明白,是阿姐用這樣的方式保護了我。
如果不是阿姐把刀光劍影與一生輾轉(zhuǎn)都擋在了我的前面。我怎么可能在窒息之中,保持一點自我,求得一絲本真?養(yǎng)成這樣灑脫任性的性格?
如果,她嫁的人,不是秦王,我們不會走到對峙的局面。
可如果,她嫁的人,不是嬴政。早在十年前,我就徹底地失去了她。
我這個姐夫,什么都好,只可惜他是秦王。
秦王是我?guī)熼T的敵人,這也就注定了我終其一生也不敢、不愿與阿姐相認。
是在我失去阿姐的那一年,他進入了阿姐的生命。
在我五歲那一年。
我們的生活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好像日月輪換,黑白顛倒。事物的演變總是那樣始料未及。
那時的七國,最洋洋得意的還不是秦,而是趙。
我在長平的血泊中與阿姐走失。
沒想到這一走散,就是一輩子。
我眼睜睜地看著阿姐被趙國人帶走,此后的九年間,我再沒有了她的消息。
我潦倒于路,裹挾在難民之中,我以為我的生命就要結(jié)束。
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理解,還沒有來得及去想這個世道為何會是這樣。我就要死在這場與我毫不相干的戰(zhàn)亂之中。
我的眼前乎乎刮過烈風,我嗅到死亡的血腥,白蒙蒙的眩暈感籠罩了我。
我在快要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我仰面朝天,在恍惚之中看到了一雙干凈純粹的眼睛。
這雙眼睛好像是一束光,我拼命地發(fā)出聲音,可我頭很暈,應該是餓的,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過東西了,我沒辦法判斷周圍環(huán)境到底是怎樣。
我只是本能地想要活著,我嗚咽著,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活生生地把我從死人堆里拖了出來。
突然間,我身體懸空,被人扛上一個馬背。
我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待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眼睛的主人,他扎著高發(fā),錦衣玉袍。
“你家在哪里?”他問。
“你告訴我,我可以送你回家?!彼m(xù)。
我虛弱極了,肚子咕咕叫,哪里還想著回答什么問題。
但這個小公子死活不放棄追問。
“你家人在哪里?”
聽到家人兩個字。
我的父王有很多的夫人,我母親早亡,除了阿姐鄭璃,我沒有別的親人。此番秦國向韓國發(fā)難,鄭室被架在火上,王叔兄長們幾次出征,也沒剩下什么人了。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這些,但我記著阿姐被士兵帶走的事情。
我嘴巴一癟,放聲大哭。
那個小公子一愣,很是手足無措,他連忙拿出來各種各樣的食物擺在我的面前。
“唉唉,別哭!你別哭啊?!?
我哪里管他說了什么,只又餓又害怕,年紀也小,便只知道哭。
我一看案頭放的東西,我一下就呆住了,居然是我平時常吃的東西。
我被餓了好幾天,頃刻之間就狼吞虎咽起來。
我忘記了禮節(jié),加上平時也沒怎么認真學過,直接拿起盞盤中的美味,狠狠咬下一口雞腿,又哭又嘟囔著:“阿姐,阿姐……不見了……只有阿珧一個人……”
那個小公子笑了笑,溫柔地伸手過來拍我的背:“慢點吃,別噎著?!?
他不拍還好。
他一拍,我真噎著了!
我拼命地咳嗽起來,一口把嚼碎了的東西全給吐到了他的袍子上。
……我這下不哭了,被嚇壞了。別人好生收留了我,我卻干了這事,我害怕自己被人趕走。
小公子沒有半點慍色,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說不出什么完整的話。反倒是他一個勁兒地安慰我。
他身邊的幾個女姬倒是比他著急。
他一邊揚手,一邊站起來,像是在跟她們說話,也像是和我說。
“沒事,沒事兒。我去換一件就好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泛起一個很柔和的笑容:“你慢慢吃,不著急,吃飽了再好好睡一覺。”
我收住了眼里晃悠的淚花,感激地點頭,“嗯?!?
雖然我也生活在韓國,但我們鄭室沒有安置在都城新鄭。
這是我第一次遇見韓安。
那時候,我哪里知道,他會是與我糾葛一生的人。
到了晚上,我被這一個月以來的奔波與流落嚇得根本睡不著。
“阿珧,別怕?!?
這句話他和我說了很多很多次。
期間,我問過他知不知道我姐姐的下落。
他表示遺憾。
直到兩年后的一天,他將我?guī)У搅艘粋€智者的面前。
他很恭謹?shù)叵蛑钦吖蛳掳荻Y。我見他這樣做,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跪下磕了頭。
“我可以收留她。但她不能拜我?!蹦灾沽宋业膭幼?,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不收女弟子。”
我的恩師――墨翟第一次與我說話,就是這樣的不客氣。
我本來自小就相當不理解我身邊的人要姐姐學這學那,美曰其名要將她變成絕世無雙的美人。
我這兩年里沒少在新鄭大街小巷到處亂跑。我學了一些很粗俗但非常銳利的語。
“您為什么不收女弟子?”韓安沒拉住我,我一口氣反問。
“門規(guī)?!蹦院喍潭?,極有力量。
怪不得后人說他墨守成規(guī),一成不變。
“您這么在意規(guī)矩,那么人與人之間的規(guī)矩您也不顧嗎?”
墨翟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他頓時來了興趣,“噢?這間有何規(guī)矩?”
“世上沒有女子,哪來的男子?您看不起女子就直看不起算了,還說什么規(guī)矩?我反正也不是來拜你為師?!?
韓安簡直沒想到我能這么無禮。我頭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他連忙向墨翟道歉。
墨翟這人脾氣怪,他先驚訝了一會兒,當下就離席說要回去閉關三天。
但命令我不能下山。
哪有這種要求。
韓安卻大喜。
“阿珧,你可以成為墨翟的弟子了?!?
“是你想讓我成為他的弟子啊?”
韓安看著我,他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他又長得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