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溫暖,來人只著身白綠袍服,身形修長,更顯他容雅清雋。
他停在簾幕外,微頷首拜道:“臣張良拜見夫人?!?
許梔還跪在簾幕之內(nèi),張良來之前,她一直在被鄭璃教育。她揉捏著自己的裙角,和微微發(fā)麻的腿部。她很用心地聽,慢慢發(fā)現(xiàn)鄭璃果然是隨著眾人的辭將自己給理解錯了。
她聽到張良的聲音,扭過頭,雖然隔著紗幕,但清晰可見他的衣著。
蒙毅和李賢當日聽聞鄭璃將至的時候已然換上了官服。
張良居然套都懶得套上?好歹是見她的母妃,穿這種故韓紋飾的衣裳,算是對自己無聲的反抗?
每次許梔覺得張良能夠為她所用,能夠安分了的時候,他都能發(fā)聲不滿。
許梔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有阿q的樂觀精神。
張良年輕的時候,也該是這個桀驁不馴的性格。他要是那么容易就屈服了,也不至于能有精力與意志規(guī)劃數(shù)年去請力士錘嬴政的車駕。
這下許梔明白為什么人會有征服欲了,他都能以身作擋,把命豁得出去救她,行為舉止卻還是喜歡和人對著干?
可以拿命救人,但絕對不會輕易低頭。他越擰巴,她就越是想把他給扭到手里。
許梔沒想到的是,鄭璃直接給他賜了座。
賜座?不問他李左車之事嗎?
“先生且坐片刻,秋兮看茶?!?
聽到鄭璃的吩咐,許梔大體搞清楚了情況。
鄭璃在意的不是李左車,而是她在懸崖上拿王刃捅了張良的事。所以鄭璃這才賜座,這就變成了孩子被家長提著跟老師道歉的場景。
在母親看來,女兒被當?shù)哪鐞?,養(yǎng)成了嬌蠻無狀的孩子。
鄭璃分明也曾說過,她像父王不算壞事。
許梔決定在母妃面前把自己的這個分化的性格固定下來。
“先生以后不許穿這種韓袍?!?
許梔霸道地說完話,在鄭璃哀愁的注視下很快把頭轉(zhuǎn)過來,接觸到母親那種很明顯想讓她住口的眼神,她不等鄭璃說話,她瞬間低下了頭。
許梔沒有想到張良會理她。
“好。”簾外聲音清泓如水。
……好?放在私底下,張良肯定能扯一堆話??捎谕獗韥砜?,張良的氣質(zhì)簡直和她王兄相差無幾,甚至五官更柔和,那種很氣人的語仿佛從來都不存在。
鄭璃并沒有見過張良。隔著帷幕,這個稱臣之人的氣質(zhì)和扶蘇在某種氛圍感下很是相似,直到親耳聽到他與女兒的談話,她似乎立馬明白了為什么荷華這樣跋扈。
鄭璃頗有些頭疼。來旬陽是她在禁足的一個月前就安排好了的事情,可在旬陽她還沒面對趙嘉出現(xiàn),就先聽說荷華在靈鷲山了出事。
雖然蒙毅告知她雍城路上原委,也解釋了荷華到旬陽的原因。但蒙毅并未細說前后的關聯(lián),只說了公主對老師頗為尊重之類的話,但幾處關鍵拼湊在一起,鄭璃理解的與事實全然偏差了。
荷華居然在路上捅出個這么大的簍子!
燕丹曾經(jīng)派田光告知她,荷華方八歲就能設計趙嘉,她以后也會和她父王一樣,變成一個囂張殘暴之人;而現(xiàn)在,事情好像真的這樣發(fā)展,若有人不順她的心意,她就能很果斷地出手。
師者乃道之所存,張良雖不是正式的老師,但卻做著少傅的工作,她連她的老師她都敢拿刀去捅?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鄭璃問女兒話時,她并沒有覺得這有多過分。
阿枝適時地帶來了鄭璃要的消息,同時還帶來了別的。
“夫人,張良去趙國帶回來的孩子,婢問清楚了,是武安君之孫,李左車?!?
“李牧…之孫,阿枝,你把此事作密函即刻交由咸陽發(fā)往廷尉處。”
鄭璃又在阿枝那里聽說,蒙毅的人當日在古霞口找到荷華與張良的時候,張良身上也還帶著傷。然而大雪阻路,他們滯留在旬陽這段中,荷華還是對張良保持了相當?shù)挠押脩B(tài)度。
她方才問過了女兒,她的回答令她又放心不少,她將張良擬作花,偶爾看一眼就足夠了,并沒有想用非常手段得到張良。
在先秦時期,男女感情在不違背基礎道德的情況下,還是相當自由。退一萬步來說,張良畢竟是韓人,又冠著師者的身份,這種身份放在當下任何諸侯國,都是絕對命令禁止。
許梔未知曉她母親過去的樣子。
在她離開廳中時,只看見張良身一低,好像頭一次把頭低了下來。
她沒聽到鄭璃的問題,也并未看到張良被密長纖細的眼睫覆蓋之下的瞳孔出現(xiàn)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消極。
院落中的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雪兔在奔過廳堂大門。
只有漫天的霜雪和一只不懂人事的兔子聽到了張良的回答。
“臣不會讓公主喜歡上臣。”
可白雪和兔子怎么會知道,張良又怎么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