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傅。”
“卑聽聞少傅前幾日身體有恙,還以為您要晚一些進宮。不想您與公主都在芷蘭宮。”
許梔被少傅的稱呼弄得清醒了一分,她也從趙高的話中沒由來地聽出幾分敵意。
她走到了張良身前,朝趙高說話的語氣不如之前那么柔和,“是我特別邀請老師趕來梅園?!?
許梔見趙高走這么遠,衣擺上沾了很多雪,像是在殿外待了很久。
嬴政平日都待在室內(nèi),趙高通常隨侍,從章臺過來也該乘車,應(yīng)該不會是嬴政找她。
為了趙高視線在張良身上減少,她又笑著問:
“趙侍中是得父王之垂問要我早些去高泉宮赴宴嗎?還是父王有事情要我去章臺宮??!?
嬴荷華連問兩句,趙高都不好回答。
現(xiàn)在嬴政還在章臺宮與王綰等大臣籌備來年鄭國渠開渠之事,后面還要商議楚國使臣的事務(wù),雖然已經(jīng)滅掉趙國,但龐雜的政務(wù)令嬴政并沒有很多時間來過這個除夕。
他總不能說這會兒過來芷蘭宮是得于昌平君給的消息吧?不過看到的不是李賢而是張良。
嬴荷華這樣說,那還是讓雍城來的那個不受寵的嬴媛替他接個話。
“并非大王來問公主,是長公主?!?
“王姐?”
見到嬴荷華的反應(yīng),趙高總算呼出一氣,“長公主在高泉宮等公主過去?!?
想來是她一個人在咸陽宮城,這種形單影只的孤獨在她剛到秦國那幾年也很明顯。
她并未多想,果斷地同意這就去高泉宮。
許梔與張良乘上車攆,一同赴往高泉宮的路上,許梔本想繼續(xù)問之前她沒聽到答案的話。結(jié)果失去了氛圍感,張良恢復(fù)成正襟危坐的樣子,讓她沒法再開口。
張良看著她在主座上,手里一直在撥動她送他那盞月季花的花瓣。
“公主,坐得規(guī)矩些?!?
“你,”許梔承認自己頗具反骨,縱然她好像覺得張良喜歡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但她偏就要做自己,“我就想這樣坐?!彼f著,手肘還撐在了車廂置物的案面,更變本加厲地抱著他做的燈籠,絲毫不顧形象地鼓起腮幫,把里面的燈火吹得晃悠,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她續(xù):“現(xiàn)在還沒入宴,老師你管得太寬了。今天過年,你就不能稍微不那么嚴格?”
她口口聲聲喊他老師,他總覺得不舒服,他終于覺得需要盡早摘掉少傅這個身份。
張良認為她是故意說給不遠處跟在車旁的趙高聽。
“業(yè)精于勤荒于嬉?!?
“我果然知道我為什么討厭儒家了?!?
趙高聽到最后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欣慰,小時候沒有白教她寫字。
他又覺得張良更可惡了,竟然企圖帶偏崇尚法家的公主。
不料半路上又遇到了一個熟人。
如同當日她趕去李斯府上時那樣,許梔掀開簾子。
雪落在他的衣袍,月光追逐著銀色馬鞍,他穿黑色與張良穿黑色完全不一樣,蒙恬甚是英姿颯爽。
許梔回頭看了一眼張良,他眼神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張良怎么穿都是溫溫雅雅,死活都拘著清貴之氣。
她復(fù)又把簾子全部卷起來。
“蒙將軍,多日不見。你怎么此時才回都中?我王兄呢?”
蒙恬看到張良與嬴荷華同車,他朝張良頷首作禮。
“長公子先入宮。軍務(wù)未完,路上雪重,臣怕趕得有些晚,馬蹄驚擾公主,公主莫怪?!?
許梔看到快到高泉宮門口。
“無妨?!彼值?,“你是去章臺宮還是高泉宮?”
“臣先往章臺宮,然后往高泉宮?!?
她嗯了一聲,“那我不打擾蒙將軍公務(wù)了?!?
快要下車的時候,許梔知道宴會之后,她不便去找張良。
可今夜是除夕。
縱然他不說多的話,她看著手里紅彤彤的焰色。
她忽然挪到他的旁邊,悄聲道:“新歲之交,辭舊迎新。不管先生是去是留,全憑先生的本心?!?
“公主?!?
張良發(fā)覺自她從牢獄把他帶出來之后,她越發(fā)不念旁騖,專心備至地看書。
從前在邯鄲她常說的話,他甚少聽到,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再提起。
她朝他笑了笑,眼中是瀲滟之光,比他故鄉(xiāng)的青山與湖泊還要純粹。
“子房,我直而已。”
張良看見笑顏如花。
這一方梅園,咸陽月色,飄零之雪,都聽見了她的溫柔。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