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聚集著冷月的光，準確地觸及到許梔最不愿回想起的阻礙。

張良看著那張帛書，一時間愣住，更多涌現(xiàn)在他眼中的只有復(fù)雜。

張良的邏輯相當簡單，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一旦一個錨被甩到了岸上，他就會抓住它，然后拼命地拽。

不顧自己傷痕累累，不管水面下所系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怪獸噩夢。

他還是會不管不顧地把它們往上拉。

諸如，他對韓的執(zhí)念。他早已經(jīng)認清楚韓國之亡的真相，知道這是必然，然而他絕不能承認的是要他背叛韓王室。

縱然他對著嬴政俯首稱臣，但他不能忘記自己是一個韓人的事實。

他不能忘記張家?guī)状吖俸竦搧碇谡l，不能忘記他們曾受韓王室的恩惠。

他對韓有著天然保護的義務(wù)。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自由來換韓非的自由，所以他不得不用馮安來遮掩住潁川之事中上黨秘案的公開。

張良知道，一旦公開，不止是韓臣馮安之罪，會令韓國之愚留名于史冊。

順著上黨獻地，再接著長平之戰(zhàn)，更涉及到秦國武安君白起死亡的真正原因！

先王已逝四十年。

血腥的代價，二十萬人的冤魂，武安君的性命，韓地之民萬萬承擔不了！

他盯著帛書。

張良半晌才吐出一句。

“我不會簽?！?

許梔看著他的態(tài)度，兀自笑笑，“我已料到你不會簽。”

李賢直殺了張平，他是韓國舊相，更是一個顯眼的招牌。

陳平直解決眼前一樁是一樁，不如把馮去疾拖進來，讓他去承擔表親馮安之罪。

一則是與張良的殺父之仇，馮去疾又何其無辜。

聯(lián)名作書，又不是以張家?guī)ь^，也不是以他張良結(jié)尾，夾帶在中間，以表對秦之忠心，也是給秦臣做個態(tài)度。

這是她能想到撇清張家與故韓暴亂之事最穩(wěn)妥、最不傷人性命的辦法。

許梔不知道為什么張良的態(tài)度還是那么強硬。

她按捺住性子，“馮安之事已結(jié)清，你只消在聯(lián)名書上寫下你的名字，潁川之事便與你毫無關(guān)系?！?

張良不想她卷入血腥的舊案。

可以說，秦國虎狼的名聲正是因白起那一場屠殺而起，漸漸被固定在板上。

張良為何拼命要回到邯鄲，去救出李牧的孫子李左車。

那是因為他知道那孩子身上還有白氏的血。

韓地的暴亂，牽連出上黨秘案就已經(jīng)足夠。

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不應(yīng)該再被深挖，這里面藏污納垢之物被揭露出來，牽連秦與三晉，萬不是嬴荷華能承擔得起的后果。

許梔注視他的眼睛，不知道那雙泛起了微波的棕櫚色潭水里面是何物。

慢慢地，她又想起了張良對她所有的柔情。

許梔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比起我擔心發(fā)生不可估量之事，我更擔心你的性命。你明白嗎？”

許梔身體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后移，她承認自己有些亂了。

她的思緒在構(gòu)建好了的矩形方陣中，瀕臨壓合，將要重疊成線段。

張良道：“公主一直擔心良會背叛你。在公主心中，你我之間始終隔著一個秦國。不僅是如此，從一開始，公主看我的眼神便已足夠復(fù)雜?！?

許梔只能從里面看到一種冷，這與她當年走在新鄭王城的路上，撞見他的時候所見到的那種冷一模一樣。

“因為我從始至終都希望你有一天可以為秦國而活著。”

他終于發(fā)現(xiàn)嬴荷華還是露出了她本來的模樣，那種偽裝出來的乖巧本就是套牢他的計謀。

他偏偏還信了？而至無法自拔。

“公主擔心的不是我。公主或許從一開始就明白，秦的道路注定會走向滅亡?！?

張良已經(jīng)開始不暢地呼吸。

因為他的喘息，令房內(nèi)的氣氛有些不太適合談?wù)撜隆?

許梔許是沒想到這藥效這么大，他服下參湯之后，這么快就有了反應(yīng)，反應(yīng)還有點大？

但她不可逃避他的目光。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