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站在這片紅梅之下,才能說真話。
“我只能去賭去猜,去竭盡全力,才能篤定一個未來?!?
她念著,從袖中拿出一個嶄新的佩幃。
紅彤彤的游魚,是兩條。
她理了理銀白色的穗子,念了一會兒。
她想,等張良回來了。
那么這一個佩幃她能送出手,而他該會更喜歡。
她又想,如果他回秦,見不到她。
那么,這一個佩幃與除夕夜中那盆月季花一樣,里面就寫著她一開始就打算贈給他的‘自由’。
她想起很多個瞬間,想起他如何被她從新鄭捆來的咸陽,想起他在芷蘭宮前被迫做了少傅,想起他聯(lián)合燕國公主想殺了她,又想起他在古霞口為她擋下的那一箭。
想起他至清至潔的身姿。
微風(fēng)浮動暗香。
好像還能聽到他教她典籍的聲音,這是她兩千年后的書上仰慕他的模樣。
以及,古霞口掠在他發(fā)梢的那一束微光。
她愛慕他,懼怕他,繁復(fù)鑄就了別無他尋的糾葛。
她把他帶來秦,她的父王以張平張垣作為統(tǒng)御韓國親秦貴族的籌碼。
之前的種種跡象,永安公主與外客李斯等朝臣走得近。
而現(xiàn)在,她甘心去楚。在外人看來,她還是楚系之中絕對重要的角色。
故而,許梔已經(jīng)料到了張垣會找上她。
初夏將近,黃昏像是一碗濃稠的菊酒,倒在地上,把黑色的大地稀釋成了小麥色。
城郊的亭子頗有古道瘦馬之風(fēng)韻。
“公主到底是何居心?”
張垣沒有半點謀略在胸的樣子,也不知道,張平是怎么教他這兩個兒子的,怎么張垣養(yǎng)得就像個紈绔子弟。
全身上下,他也就只有那雙棕色的眼睛和他哥哥差不多。
“延寧。你在替你兄長教訓(xùn)我嗎?”
她語氣很淡,沒什么情緒起伏。
張垣攥著拳,毫不吝嗇地口不擇。
“你怎么可以前腳對兄長那般舉止,后腳便應(yīng)允下與楚王的婚事?!?
張垣見嬴荷華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兒,然后,那張臉上兩處各陷了兩個淺淺的梨渦。
她居然笑得出來?
張垣見到她笑,話到嘴邊的張揚就咽了下去。
“我見你這樣,一點兒不覺得生氣,還挺欣慰?!痹S梔微微抬臉,也用他那種口氣說話了,她笑了笑,“還擔(dān)心你不接受我,如今看來,延寧還是挺在乎我能不能當(dāng)你嫂子這個問題?!?
“公主對于成為楚王后的興趣可是要大得多?!?
許梔擔(dān)心張垣被人利用,她半收斂回笑意,“除了為你兄長來問我是不是真心的,還有別的打算嗎?”
“我的確打算現(xiàn)在就去大梁告知兄長這事,讓他知道你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以后別操心你的事情。我們張家又不是除了秦國,其……”
許梔猝不及防地踹了張垣一腳,讓他住了口,冷著臉道:“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被別人賣了,你還給人數(shù)錢?”
張垣從她的神情之中,好像看到了他哥哥,這種沉靜容色,不軟不硬的辭好像是出師了一樣。
嬴荷華就是嬴荷華,她不會斂上鋒芒。
“你有幾個腦袋可掉?我沒時間把你弄去廷尉府走一遭。以后給我把嘴閉上。離那些攛掇你的人遠些?!?
不知道怎么回事,張垣難以相信,自己聽進去了。
她又溫柔地笑了一下,從袖中拿出那枚繡好的佩幃。
“延寧,拜托你一件事。你兄長回來之后,替我把它給他?!?
……張垣見過與之相似的一個佩幃,嬴荷華也就這水平了,除了繡魚,其他的是一概不會。
之前那個是一條黑魚,現(xiàn)在是兩條紅魚。
而他知道的,他哥哥從小到大,不管是吃食,還是觀賞,最不喜歡魚。
聽母親后來與他講趣事時講過,那時候他哥哥只有幾歲。一年上巳節(jié),父親有位同僚從齊國出使回來,帶了只活的龍魚。而恰好府上有一位門客擅長做魚膾,最鮮美當(dāng)要算活剮,魚膾之美除了吃,也在做法,善刀之優(yōu),但興許場面太過血腥,魚鱗飛濺,嚇得張良從此再不近魚,談魚色變。
嬴荷華遞給他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那種眼神。
張垣鬼使神差地說了個好字。
那個做香囊的人知道自己技藝不高,就在系帶處串了好些個青色的玉珠,外表略顯浮夸,袋子里面也好像塞滿了香料。
嬴荷華,真會狗尾續(xù)貂。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