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頭頂?shù)脑贫家㈤_了，太陽照在李賢身上，他只覺得更冷。

他沉默片刻道：“公主若擔(dān)心陳平，可借以長公子的名義請旨去城父?！?

兩個人都知道他說的不止是陳平。

許梔越發(fā)捉摸不透他了，何以一時瘋狂，又如此淡然？

“你愿意讓我往城父？”

李賢抬腳跨上一梯，又不管不顧地朝她偏頭笑了笑，目光垂落在她消瘦的肩頭，“臣當(dāng)然愿意公主與臣好生待在咸陽，哪兒也不去?！?

他的眼神絲毫不收斂也就罷了，還在大殿外面堂而皇之地說這種話，他真的是不怕死。

“…你，慎?！痹S梔躲開他那雙深淵般的眼睛，繞到前面，“我還要回宮。咸陽事務(wù)多繁，我不打擾監(jiān)察公務(wù)了?！?

“許，”

許梔愣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她笑著回過頭，“?！?

她看著他，續(xù)道：“你曾于我表字之謂，這便是我的小字。音同于許，喜悅自得?！?

陽光在她眼睫上拋了一個弧度的光。

“我老師曾說，如果一個人太懷念過去，那她就是在時空的長河中刻舟求劍。這兩個字大抵就是我在船舷上刻下的痕跡。”

“何謂刻舟求劍？”

“此則是當(dāng)年呂不韋一字千金之易得來的良篇。我此之意也是要告訴你，你要相信，我們不會輸。”

刻舟求劍出于《呂氏春秋》，李賢讀過，看過。

他道：“我在來咸陽之前，我父給過我一把寶劍。不過在渡河時，掉入了河中。我在船舷刻上了記號，本以為回頭去找就能找到，但卻于事無補(bǔ)?！?

許梔聞，笑道，“此為楚人之事，雖你與廷尉也是楚人，但我才不信你們會循規(guī)蹈矩至此。”

法家之學(xué)說從來是銳意進(jìn)取。

那把寶劍不是法律條文，而是一個人。

重來一次，他依舊做了算得上是愚蠢的事情，而他卻在嘴上說：“自然不會?！?

他垂首看到她腰上的紐印，續(xù)道：“臣父或來不及將密閣之事務(wù)交給公主協(xié)察。此間，你所慮之事需用之方能。臣回府后會將臣所察四郡之中的先呈于公主?！?

嬴政只是給了她許可，具體的要她去親自收取。秦國在統(tǒng)一天下之后分置三十六郡。李賢這是把他手上監(jiān)察諸郡的密閣給了她？這樣容易就得到了四個郡的諜報(bào)系統(tǒng)？

“沒有條件？”

“公主要做的事，絕對正確。臣并無任何條件。若是有，”他說到這里，忽然頓了頓，兀自將佩印遞給了她，“上卿之位，望公主不吝?！?

她笑了起來，“景謙，還說你沒有刻舟求劍？”

李賢很深地看著她，“年少貪慕之物，無法忘懷，此時也未曾改，當(dāng)要算是刻舟求劍。”

她以為他所求從來都是權(quán)勢。

許梔覺得事情變得簡單，“城父事畢，我會讓監(jiān)察如愿?！?

“好。”

他看她走過的那一瞬，指節(jié)微曲，抹去滲到嘴角的殷紅。

章臺宮在這一刻變得很空曠。

好像有一顆很輕巧的石子被丟入了江河，砸起了一圈很小的漣漪，緊接著被埋入了那一沉黑夜色。

車攆極穩(wěn)，許梔支開了小窗，下意識回首去看，秦國官員們的背影如大片濃墨烏云。

許梔卻驀地感到一陣心慌。

回到芷蘭宮之后，安全感方倍增。

“永安，你已經(jīng)及笄。且大王予你調(diào)任雍城王軍之權(quán)，此后臣之所教，便不止為謀權(quán)之說。”

尉繚雖然這樣說，但他并未有多的表示。

許梔當(dāng)即明白這是一次明顯的試探。

尉繚本人在史書上著墨不多，他的書與思想?yún)s是千百年來兵家熱衷研究的典范。

她輕輕把李賢的紐印放在案上，“依國尉之見，我該如何？”

“臣恭賀公主殿下?！?

“為何？”

尉繚沉笑：“既然有所求，那便欣然易之。密閣既入了公主手中，得之為上，不要關(guān)心對方失去什么。公主要記住，上權(quán)者尤以交易為籠絡(luò)之手段。你給他的一毫一厘，定是他這輩子汲汲所求。”

許梔目送尉繚離開，她這才能呼吸，這才感覺身周的空氣緩和了下來。

尉繚之權(quán)術(shù)運(yùn)轉(zhuǎn)數(shù)一數(shù)二，卻是她不想要深入思考的東西。

殿外的梅花早就落了個干凈。(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