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不用著急。我聽聞你與鄭國相交甚好?!?
“水令是個極衡一的人?!?
魏咎的出身就讓他對權利斗爭相當敏感,他默了默,“殿下似乎面有難色,是不是李廷尉有微詞……近來殿下的事,若殿下需我相助,咎定赴湯蹈火,竭以全力……”
許梔止道:“不是我瞞你。你知道的,有時候一個人想要變得純粹,那么朝上的事,知道越少越好?!?
李斯和鄭國是師兄弟。
戰(zhàn)國時期,韓國沒少受魏國欺壓。
她不想本可以成為知己的人有瑕疵懷疑。她特地為鄭國,不著痕跡的向著魏咎解釋了一件事。
許梔笑道:“李斯是個人精,鄭國卻很早就是個傻子。他在朝上公然為張良說話,把父王惹得大怒。這才將他喊去和李斯勘察鴻溝。你偶爾護著一下他,別讓他什么事都往前沖?!?
人有時候就這樣別扭。魏國之水患并非鄭國首贊。
魏咎肉眼可見的舒展眉目。他這才能把自己對魏民的責任與對鄭國的交情有一個合理的安放。
許梔續(xù):“除了農事機械,若鄭國對將機械與水利結合的事情感興趣。墨先生那里還有很多東西。”
多年前終南山上,魏咎與許梔早已心照不宣。
他知道她掩飾著苦悶。
“永安殿下,許多事還要你寬心才好啊。”
她頓了頓,錯開他的目光,看了外邊,嗯了一聲。
蒙毅立即投來一個暗示她別生事的眼神。
這是扶蘇的婚禮,她瘋了才會在宴會上惹事。
還好她來得早,只有零星的列國王室宗室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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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國婚不少,但對一向崇尚節(jié)儉的秦國來說,規(guī)模罕見。
紅黑綢布,穹頂在天。
長公子扶蘇年少便在函谷關歷練。大王諸子之中,只有他能將剛毅武勇與儒雅端方這兩個在外人聽來毫不相干的詞結合在一起,卻不顯突兀。
王翦驍勇善戰(zhàn)之名臣民皆知,更是滅五國之能將,列國懼怕。而其不驕不躁,教子御下,皆有方。與朝臣結交,更是讓人深深敬佩上將軍之張弛有度。
王翦的掌上明珠,他的獨女王雜自誥諧沙ぃ牧煎蠡茁叔蠖庸ハ賂ㄗ羥鼐髁ハ率恰
“天作之合。”
頓弱這一聲嘆謂可謂不偏不倚。當日說親,正是他出面策動。
頓弱比在趙國回來之后要更老一些了。
他已經年近八十,望著滿殿的華彩紅赤,他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
扶蘇的身影漸漸與他父王重合又偏移,扶蘇英氣俊儔的五官之上,鐫刻了一種與他父王不同的眼睛。
頓弱與尉繚和姚賈不一樣,他不是嬴政時代的客卿,他自昭王時期就來到了秦國。
蔡澤死后,頓弱真正意義上成為了唯一的三朝元老。
頓弱的身前隔著很多的年輕朝臣。
他看著扶蘇這一雙年輕的眼睛。
在新人入殿之時,大抵是他坐得離王室稍微近了。他對側的右方便是嬴荷華,扶蘇的視線輕輕掃過時,恰好與他蒼老的眼睛接觸了。
楚亡后,頓弱頭一次發(fā)現(xiàn)了這種緩如水的力量,與他父親有著朦朧的差異,教看的人不會被他的眼神灼傷。
頓弱所見的后生其中就有李賢。
頓弱也沒想到,原以為從邯鄲回秦后,他本該平步青云的仕途卻陷入了寒潭。以至于整整六年,他不升反降,甚至連咸陽也回不得了。
至于他與永安公主。原先楚國沒滅,他們之間的事被人傳得沸沸揚揚,幾乎人盡皆知。
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莫名其妙的死了些人后,這些‘緋聞’很快變得靜默如冰,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放漫。
一些人死得很直接。一些死得彎彎繞繞。
直接的,自然是嬴政所下之令。
而后者,頓弱在邯鄲就知道李賢是個什么人。
李賢從未感到大冬天的空氣有這樣炎熱,他簡直沒法坐到宴席結束,心中的憤怒隨著眼里看到的,一點點燒灼,教他快要把手里的銀箸給攥斷了。
許梔在席間除了笑盈盈的看著她哥哥和嫂子,就在望著旁人。
聽到“三牢而食,合巹共飲……”這話的時候,她低了頭,把自己頭發(fā)撩起一綹,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動作只持續(xù)了不到三秒,好似身體不適,她咳嗽一聲,飛快端起一盞茶作飲。
許梔知道她不是身體不適,純粹是因為心痛。
新婦卻扇,行沃盥禮。她出嫁赴楚,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婚嫁的過程。
而后還會有同牢,合巹,解纓結發(fā)。
她剎那間回憶起一片紅梅,她記得自己曾把櫻桃塞給他吃,也曾在邯鄲冷月之下共飲一杯。
醴泉宮燭火搖曳,她也曾身披嫁衣,交付真心,結發(fā)為環(huán)。
碧人如日月。
恩愛兩不疑。兩不疑……可許梔和張良之間從來就不是這三個字。
在朦朧的視線之中,她的眼眶難免充盈了淚來。
忽然禮官高聲:“禮成?!?
她驀地揚首,看著父王母妃,又看到扶蘇與王種炊浴
許梔如釋重負,陰霾一掃,任由自己淚流滿面。
奏樂從雅樂漸漸變得緩和。
她在飲酒間,已然讓情緒平穩(wěn)。
令一個目光也才不再憂心。
她在笑,目光說不上溫柔。
她看了一會兒朝臣,低聲和蒙毅進行了一次相當漫長的談話,接著就看了眼丞相王綰,隨后與他父親李斯友好的略行點頭之禮。
早前不久她才說希望他把近來蜀地的卷宗調給她看一看,目的達成之后,她無情的把他拋之腦后,這期間壓根兒沒往監(jiān)察官員這邊看一眼。
最終,她像是找到了最終目標,腦袋就一直往東南角偏。
李賢下意識的往那個方向看。
中殿到殿首,不遠也不近。
這是王室階級的鴻溝,君臣身份的懸殊。
李賢望著她,似乎就這樣望了一生一世,望過兩千年的河流山川,織與兩世無窮詭隨、無盡繾綣。
南有湍荊鶿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南有湍荊鶿荒之。樂只君子,福履將之。
南有湍荊鶿縈之。樂只君子,福履成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