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斗膽猜啊,大王也不會要你歇的,此下怕是廷尉這幾月來唯一的休息的時間?!币Z又喝了口酒,“我看廷尉還是得多吃點,倒也不用二十年后老了,像頓弱老上卿那般瘦骨嶙峋?!?
此一出,在場的人都笑了。
磁性的笑聲震動案上的酒水。
秦酒渾濁,模糊了君臣,模糊了時有時無的斗爭,好像這十年來,他們只是一群摯友,共同要完成一個從未有過人完成過的夢想。
二十年,多久啊。
他們誰也不知道二十年后會發(fā)生什么。
嬴政笑道:“還望姚卿你多加鍛煉,最好還如當(dāng)年青袍之貌。切莫令寡人對面不識?!?
對面不識。
李斯驀地一怔,心口莫名其妙的發(fā)痛。
他眼前劃過一個讓他心悸的畫面,自己身處大獄只有白衣蔽體,白發(fā)蓬亂,臉頰全是血,憔悴不堪,潦倒臟污。
這樣的他,嬴政當(dāng)然對面不識。
而他居然聽到有人說了一個詞。
――“先帝”
這個聲音來自于嬴政身邊那個宦官。
剎那,他更是痛得厲害,攥緊了袖口強(qiáng)撐。
不會。
李斯覺得很難受,心底帶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反復(fù)起來。
他覺得一定是后果。他早年噩夢做多了,自己兒子不安分,嬴荷華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又在長大后喜歡和他對著干。
他被氣著了。
再如何,嬴政比他小十六歲,無論如何,他也絕不可能走在自己前面。
王綰這時才開口,他之前受了風(fēng)寒,又和李斯?fàn)幜诵r候,已不乏占下風(fēng)。
王綰說話都有些?。骸凹人c永安公主有關(guān)。這樣久,公主還不曾來,臣去……咳,臣,”
他剛想撐起來。
趙高鮮少的見縫插針,朝嬴政一拜,又朝王綰道:“大王恕仆臣之罪,丞相大人身體不適,仆這就去迎公主?!?
嬴政剛說了那句話之后,許梔就知道朝臣少有敢接話,便要自己到正殿去。
結(jié)果就在這么五百米不到的路上,莫名其妙的出來個宮女撞上了她,衣衫就這么巧合的被打濕了,只好又折返偏殿再換一身。
許梔原本還有些疑惑,直到看到趙高。
“我看侍中是終于來了?!?
伏在地上的趙高背上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額上也全是汗。“公主殿下……殿下請至正殿。方才仆未能及時接殿下,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痹S梔念了一遍,瞥了一眼趙高,輕呵一聲,“侍中?!?
她道:“入偏殿時,不曾見到你在殿外。”
趙高心頭不安。
這十年來,趙高除了在嬴政身邊做侍中當(dāng)宦官,加上他素記律法典要,也有顧問之用。嬴政是個很難信任別人的人,趙高唯一的底氣,莫過于來自于共在少年時之患難。
嬴政權(quán)威足夠大,那他自然能沾光。
諸子百家之中,最為強(qiáng)調(diào)君主之威儀的,以法家為最。
而嬴荷華將荀子從齊國保來秦國。
趙高的確不想讓嬴荷華參與到章臺宮的會議。
本質(zhì)上,他不希望李斯失勢!
只是方才嬴政那一問,著實可怕。
嬴荷華這些年多數(shù)時間不在咸陽,趙高覺得唬住她并不難。
只見趙高擺出另一張面孔,趕忙又上前一步,“因仆見公主直朝此處而來,以為您有別事要做?!?
“你倒是揣測得準(zhǔn)嘛?!痹S梔笑笑。
趙高不由得一抖,身體發(fā)寒。“仆…”
她見他伏低身子,像是一條隱沒在草叢之間的毒蛇。
“公主,還是快些去殿中。莫讓大王久候?!?
許梔進(jìn)了殿中,這才知道,她是多么準(zhǔn)確的出現(xiàn)在了不該出現(xiàn)的話頭上。
李斯早就和她撕破臉了。
而嬴政最恨誰提六國之務(wù)一切如舊之類的語。
要說趙高不知道那些話頭,那也是不可能的。
過去,一切以滅六國為要,許梔為了防止另一個“趙高”的出現(xiàn),像是出現(xiàn)燕丹之死那種錯誤,她務(wù)必要保證讓趙高既存在,又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被合適的除掉。
帝國既然走上了一片絢爛的光彩之中,既然她已經(jīng)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走上這條路,那就該杜絕所有的錯誤。
秦朝,絕不可再一次與趙高共存。
嬴荷華見到嬴政。
趙高心里七上八下,但面上仍是低眉順眼的模樣。
她入殿隨婢女行至案頭,掠過李斯一眼,看不到他有任何神色變化。
“女兒拜見父王?!?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