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半,就僵住了,震驚地看了一眼嬴荷華。
就在這一刻,嬴政開口問話。
他從主座上立起來,看了嬴騰,“宗正可也覺得荒唐?”他轉(zhuǎn)又盯著嬴荷華,“事關(guān)重大,王綰不曾同你講過,朕不需要你這樣做?”嬴政明顯已經(jīng)有了怒意,然而長久以來形成的習(xí)慣讓他的聲音依舊沒起伏,叫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許梔一頓。
大概這件事有兩種可能。
嬴政欲圖要她下嫁蒙毅的說法是被王綰曲解,又或許是王綰有意隱瞞,為的是在死前平衡朝局、打擊李斯,從而給她加以心理暗示。
只是大概王綰沒想到的是從前跋扈的嬴荷華從楚國回來之后變得不一樣了,她與他所想居然是一樣的。
“王丞相病逝之前不知女兒之意?!彼f著,伏下了身。
嬴政拂袖,“王綰若行事無差,你如今便不會將這封拿給朕!”
她心里一頓,垂首,試圖辯解,“丞相不敢違背父皇?!?
不敢。
這短短幾個字,比淳于越那些人齊刷刷說他改制專斷,還要有殺傷力。
這時候,她又說了些話。
嬴政盯著她,從某個程度來說,忽然覺得熟悉,就像很多年他也曾這樣看過的一個人。
――韓非。
仔細(xì)一想,韓非的學(xué)生教過她六年。難不成將他可愛聰慧的女兒教得也這般冥頑不靈。
“父皇給你機會,荷華。”他極力讓自己保持溫和,“如今詔書未發(fā),你自己可再寫一次。”
聽到嬴政的強調(diào),許梔頓了一下,這是種很虛妄的感覺。
當(dāng)一個人已經(jīng)是全天下權(quán)力濃縮的錨點,他又怎么可能在這種構(gòu)架之下期許自己身邊的人獲得自由?
這不是種‘何不食肉糜’的荒誕?
燭火的光影從嬴政黑色的龍袍上傾下來,落在案上織就的金絲線毯,像是瀉下了一地的金粉。
她望向嬴政,重重琉璃珠簾比從前遮蔽性更強了,故而看不到他的眼睛。
“父皇。那就是我的意愿?!?
嬴政每掃一眼詔書都?xì)獾貌恍校瑩P手想將詔書砸在她面前,最終還是忍了下來?!霸賹懀 ?
“父皇。”
許梔被頭一次被嬴政用這種神色這樣看著,縱然已經(jīng)是極力克制,可里面一眼就能看到那雙黑瞳里的威懾。
她終于知道秦舞陽為何會嚇成那樣。
而嬴政的眼睛,無外乎繼承也在了他女兒的身上。
于是她并不算反抗,只是沒有下跪,只是直視了她的父皇而已。
“父皇。我落筆就沒想過回撤的余地,何況媛皇姐就要從雍城回到咸陽了?!?
嬴政不喜歡過于執(zhí)拗,不懂變通的人。
現(xiàn)在這個人變成了他的女兒。
而且她還學(xué)會了一個他最不喜歡的習(xí)慣――‘先斬后奏’。
嬴騰搶先一步開口,“皇帝陛下息怒!”
說罷,他又直身道,“公主殿下年輕,不知婚嫁的重要。”“老臣逾矩而,公主殿下此書,實在不妥,望公主殿下萬事三思而行啊?!彼f得花白的胡茬在唇上上下抖動。
嬴騰翻來覆去在這父女二人的對話空隙都沒想通,嬴荷華怎么會這樣落筆?。?
而嬴荷華順勢將頭埋得很低,將額頭貼在手背上,“女兒不敢?!?
嬴騰在場,她沒有說太多的話。
“天子一九鼎。我是父皇的女兒,也應(yīng)該落筆無悔?!?
――
與此同時,殿外的氣氛沒有一點松弛,從尉繚到馮去疾,包括姚賈,秦朝這一批肱骨大臣們都屏住呼吸。
他們來這里是為了泰山封禪,但更有眼下關(guān)于嬴荷華的婚事。
公子公主的婚事不再是秦國之事,而是關(guān)乎天下之事,更不乏與他們做臣子的息息相關(guān)。
嬴荷華是其中最特殊的那個。她曾在覆秋宮參與小議多年,在列國相繼被滅的事件中活動平凡,她從楚國回來后,借由博浪沙遇刺,她有了自己的護衛(wèi),手握可調(diào)動雍城親軍的私印,不乏有她的幕僚出任朝官。
再看李斯任丞相一事,她的手已經(jīng)伸到了內(nèi)政,再這么下去,她將不亞于長公子在朝廷中的分量。
章臺宮前,無人敢說話,看到同僚之間的眼神交流,李斯坦然而待,全然不以為意,任由風(fēng)鼓動他的袖袍,在他看來,他自己,他兒子都遠(yuǎn)離此事。楚地巫族至少能絆他近一個月,他斷然不可能出現(xiàn)在咸陽城中。
這時候,殿門打開,趙高通傳陛下身體有恙,泰山封禪之事改日再議。
接著從殿內(nèi)出來的人,沒有嬴荷華,只有任宗正官職的嬴騰。
蒙毅到來的時候,章臺宮前的硝煙已經(jīng)散去。
天光從藍(lán)色之中破開。
長樂宮內(nèi)肅穆一片,偌大的九枝燈影照在墻面,殿頭懸一秦國圖騰,漆紅大案上都是些規(guī)整的卷紋。
嬴騰手持玉簡,高聲宣讀:“今日納吉,問名合八字?!?
接著,卜卦卜官手持龜甲,置于香爐之上,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后,他將龜甲翻轉(zhuǎn),仔細(xì)查看卦象,隨后高聲宣布:“天作之合,子孫昌盛……”
卜官念到一半,一個聲音突然打斷了他。
“何謂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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