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坐在案后,也同樣打量李斯。
尋常衣袍套在李斯身上,黑黢黢的,讓她驀地想起李賢,他眼里含著不多的光,如出一轍的陰郁。
那是一種浸染了刑律之說,幾十年如一日的冷酷。
在他說完稅賦之后,他還是問了她的意思――“公主為何上稟陛下長留楚地?”
她欣賞這樣直的疑問,笑著說,“我有我必須要去的理由。只是我不能告訴你。”
李斯笑笑,公主為君,自沒有解釋的道理,他根本沒想著她要說真話,而是想從她的神色之中來考量揣摩罷了。
然而嬴荷華直視他,隔著黃白的簾。“這件事涉及的東西很深。也與我與令郎之間不成文的約定有關(guān),現(xiàn)今不好與丞相說明,不過我相信,丞相會有明白一切的那天?!?
李斯一頭霧水。他這人就是想得多,越想越覺得這是嬴政在說話。
是因?yàn)槔钣僧?dāng)初沒在博浪沙保護(hù)好嬴荷華,還是李左車身份特殊不該通過他的引薦去邊軍參軍,或者是……他那逆子又做了什么冒犯嬴荷華的混賬事?
李斯索性想四下又是在會稽郡城中一不起眼的飯館。他上前一步,隔著簾,低聲。
“……殿下說的是微臣哪一個兒子?”
李斯話音剛落。
風(fēng)驟然大了一些,二樓的窗頁忽然搖曳了一下。
李斯后背發(fā)涼,他大概是這十年來違背故鄉(xiāng)的事做得有點(diǎn)多,故而心虛。
他就說楚地不太平吧??!
沈枝戒備沖出來。
來人手上是一把帶血長劍,另一只手上拎著把短弩,那弩做工小巧,一看就不是秦人之物。
“父親?!?
兒子的聲音差點(diǎn)讓李斯一口氣沒喘上來?!啊€不拜見公主,放下手里的臟物!”
李斯有潔癖。尤其是對別人的血。
他真不明白,家里三個兒子。兩個親生的,一個養(yǎng)子。居然沒有一個繼承了他干干凈凈,兵不血刃的作風(fēng),全部和刀劍沾了關(guān)系。
李賢做的還是他最看不上的那種事兒。他李斯的兒子怎么就能甘為匕首。即便是嬴荷華的吩咐,哪里用得著他親自動手……
要不是李斯聲音真的有幾分生氣的顫抖,她就要懷疑李賢是和他父親一塊兒計(jì)劃好了出現(xiàn)的。
“公主,您前日所令之事已有眉目。”李賢堂而皇之叫她,好像他爹不存在。
沈枝關(guān)上窗戶,室內(nèi)血味頓時蔓延開來。
香爐迅速奉上。
等到屏風(fēng)一撤,李賢好似才發(fā)覺自己手里有把劍。
月色之下,他擦去血,極快將劍入了鞘,隨即也跽坐下來,在案上放下那只短弩。
他眼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微笑。“公主想知道的事,有些復(fù)雜,臣會一一說明。”
李斯的目光最先停留在弩機(jī)上,他率先認(rèn)出那只弩,鋒利的目光一掠而過。
許梔善用弩機(jī),她也看出了端倪。精致小巧,是韓人所制,是當(dāng)年張平交給昌平君器物之中的一只。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