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掀了一小截裙子,“我沒事?!?
“你在說胡話?”黑布遮去他深黑的眼瞳,他憑著直覺伸手。
許梔坐在椅子上,沒地方跑,也躲避不及。
“我是不是該慶幸,還好你行動不便,沒法扔下我就跑?!?
許梔沒回答他。
她想抬手,但如何也卻抬不起來。
“你中毒了?”
“普通蛇毒而已,大驚小怪什么。”
許梔又不蠢,若是劇毒蛇種,昨晚她就歸西了,哪里還等得到現(xiàn)在?
“傷到何處?”
許梔沒吭聲。
他觸到傷口處,她明顯縮了一下,然后他握住她的小腿。
“你做什么?”
可再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多少超出了正常醫(yī)患范圍。
“你給我松開?!?
他抬起頭,嘴角殘留的烏色血漬,眼上所覆之物讓許梔這一巴掌頓在空中,沒能甩出去。
這和當初逃婚情景不同。劉邦樊噲人影都瞧不見了。在會稽郡這種聽都沒聽過的障竹嶼,這地界,他們處于劣勢,窩里橫沒用。
李賢伸出手,想要碰到她,后天看不見,有那么一片觸感過于細膩滑膩……沒等他再反應,虎口處熱氣一拂,濕潤柔軟,毫秒之間就突然傳來痛。
她咬了他,并且毫不客氣地讓他撒開。
習武之人,敏銳過于常人,他準確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偏著頭,“還有力氣,看來咬得不算重?!?
……有的人即便是瞎了,但許梔也覺得他覆著布的眼睛能表意。
“你給我撒開?!彼芍?。
他笑著松了手。
不得不說,李賢天生一幅好皮囊,往日陰郁與凌厲作風之下,讓人或多或少忽視了他的長相。
如今遮去他的眼睛,斂去灰暗,抹平銳利,讓他符合了他的身體年齡。
他看不見她,她的模樣卻在他的心里更加清晰。
“若不是昨晚我被蛇咬了,我早劃舟離開了!”
她囂張、多疑,又大概從來心善。
李賢笑著,“臣第一次聽說,劃船不用手劃。怕是不等公主到岸上,在湖中央就會中毒?!?
“呵呵,我若被蛇毒死了,大概這世上就沒人知道你心里那些東西?!?
這么些年,他習慣了她的趾高氣昂,被呼來喝去也甘之如飴,他在明白他親手鑄成一個又一個的錯誤之后,早將她的冷漠與利用當理所應當。
他側(cè)過頭,自己在黑暗之中,但將她的手合在手里,“所幸阿梔運氣頗佳,連毒蛇也會繞著你走?!?
她的指尖碰到他唇角的血漬,笑了笑,如是自問自答,“你說我運氣頗佳?希望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棚屋之周,青秀入眼,竹葉紛飛。
許梔運氣實在算差,且沒有人能差到她這個地步。
竹林深處突然涌起一陣沁涼的秋風。
萬千竹梢齊齊低吟,青玉般的葉片掙脫枝椏,在澄澈的空氣中旋開、飄散。
“爹爹,還好你回來了?!?
阿魚被人抱在臂穹之中,他伸出了手,遠遠指著許梔的背,“就是那個姐姐,她被蛇咬傷了。”
“你又忘了?不疑,我說過,你不可跑去霧障之中。”
這個語調(diào)與聲音令她渾身一僵,頭皮發(fā)麻,心臟好像被什么猛地擒住。
她不該回過頭。
真的不應該。
那些從空中散開的葉片,仿佛頓時化作風中冰刺,徹徹底底扎穿了她。
她日日夜夜告誡自己,不要想那些不著邊際的過去了。她再不曾和除了嬴政之外的人談過那個名字。
從雍城回到咸陽,她試圖用一切辦法忘記的人,在這一秒,出現(xiàn)她的眼前。
“魚,疑?”她啞然,又瞬間恍然大悟,“不疑。哈哈,是該叫不疑才對。”
史書上的確是這樣寫的。
青廬小院嗎?長相思,兩不疑?答案是:永無此期。
他爹爹是第一個走出霧障的人。從某種層面來說,他心志也如她那般堅定。
張良的志……
她愣了會兒,兀自想,如果當初吃下趙嘉那瓶藥的人是她就好了,這樣失憶的人就是她。
但她又阻斷可笑的想法,她身體差成那樣,她要喝了那似毒非毒的東西,指不定沒命活了。
她惜命,而且想活久一些。
于是,她又開始責怪那條蛇,它真不該咬傷她的腳踝。讓她只能坐在那里進退不能,任由記憶翻涌。
但能怎么辦呢?
張良越走越近,她逃不掉。
她望著李賢,強笑著問,“……咳咳,你教我的楚話,怎么不太標準?讓我連魚和疑都聽不明白,讓我在先生這里鬧笑話?!盻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