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可那日我見你家郎君,也是富貴顯赫之人……”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聲音也跟著拔高了幾分,“莫不是他待你不好?”
林景塵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否則,哪有夫君會讓自己的妻子孤身一人,跑到這死人堆里來冒險?分明就是不聞不問,毫不關心!
他頓時生出一股義憤,替她不值:“他怎能如此!讓你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夫人你妙手仁心,濟世救人,為何要嫁給這樣一個涼薄之人?”
面對他的憤慨,鐘毓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未解釋半句。
她在心里想,這林大夫,倒還真是個少見的熱血心腸。
林景塵見她不說話,只當是自己說中了她的傷心事,讓她無以對。那抹淡笑在他看來,也成了苦澀的強顏歡笑。他心中愈發(fā)同情,又有些懊惱自己的唐突。
“抱歉,夫人,是我多了?!彼行┚狡鹊貏e開臉,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匆匆道:“我再去看看藥爐的火。”
說罷,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燭火搖曳,將門邊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林景塵的腳像是被釘在了門檻上,他轉過頭,再次看向屋內的那道身影。
鐘毓靈并未在意他的離去,已然回身,重新俯首在案前,借著燭光,細細端詳著那小瓶中的血樣。她的側影專注而沉靜,仿佛這間破屋不是疫病橫行的死地,而是她最熟悉自在的藥廬。那份從容,與周遭的死寂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讓著方寸間的恐懼消退了不少。
林景塵的心頭輕輕一顫。
如此女子竟被那樣一個夫君棄之敝履。
若她是他的妻子,他定然將她奉若珍寶!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驟然升騰,但很快林景塵就回過神來,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他在想什么?這簡直是大不韙!她是有夫之婦,他怎能生出這般念想!
他猛地搖了搖頭,像是要將那荒唐的思緒甩出去,再不敢多看一眼,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
半個時辰后,藥湯的苦澀氣味彌漫了整個小院。
林景塵端著熬好的藥湯回到屋里,卻見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小堆整整齊齊的布袋子。
“這是何物?”他好奇地走上前。
“防瘟疫的藥包。”鐘毓靈頭也未抬,正將最后一撮干草藥塞進布袋,用細繩扎緊了口子,“里面是些蒼術、白芷、艾草,掛在腰間,雖不敢說能杜絕疫病,但也有一定的防護作用?!?
她隨手遞了一個給林景塵。
林景塵依接過,那股辛辣又清冽的草藥香鉆入鼻中,竟有些好聞。他學著樣子將藥包掛在自己腰側,目光卻落在那剩下的一大堆上。
“怎的做了這樣多?”
鐘毓靈沒有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桌上的草藥末。
她的沉默,卻比任何回答都更清晰。林景塵心念一動,瞬間福至心靈,試探著問:“夫人是給外面那些村民準備的?”
“你將這些拿到屋外,就放在門口?!辩娯轨`終于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聽不出什么情緒,“誰愿意拿,便自取就是。”
林景塵聞,不由得笑了起來,心中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您當真是嘴硬心軟。”他抱著那堆尚有余溫的藥包,由衷道,“這才是真正的菩薩心腸?!?
說罷,他便抱著藥包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村子里靜得能聽見風吹過破敗窗欞的嗚咽聲。林景塵將那堆藥包在屋門外的石階上碼放整齊,然后清了清嗓子,揚聲道:“各位鄉(xiāng)親!我們?yōu)榇蠹覀湎铝朔酪叩乃幇?,就放在這里,有需要的便自己來拿!”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村莊里傳出很遠,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林景塵也不多等,依著鐘毓靈的吩咐,轉身便回了屋里,將門輕輕帶上。
門內燭火通明,門外死寂如初。
不知過了多久,一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縫。一個黑影探出頭來,警惕地四下張望片刻,見四下無人,才貓著腰,快步跑到石階前,飛快地抓起一個藥包,又一陣風似的縮回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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