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勵行哼笑一聲。他不再懶散地倚著門,而是直起身子,走了過來。
“我算了下時日,”他走到桌邊,隨手拉過一張凳子坐下,“這事情要發(fā)酵,總得給京城里那些人一點時間。若是一點風(fēng)聲都傳不回去,我此刻回京,豈不是白跑一趟?”
他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
“所以我讓墨影先回去了,把這錢大人做的事,原原本本地在京城里傳一傳。”
鐘毓靈垂著眼,又拿起破口的茶壺,給他面前那個空碗也倒?jié)M了水。
“還真是個壞坯子?!彼?,語氣里聽不出是褒是貶。
她將盛滿水的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就算如此,江南之大,你想找個清凈地兒等消息,易如反掌?;蚴茄赝究纯达L(fēng)景,也勝過來這疫病窩里以身犯險?!彼痤^,一雙眸子直視著他,像是一眼要看到他心底去,“說吧,你來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他這番去而復(fù)返,必是帶著什么目的。在他風(fēng)流不羈的外表下,藏著的從來都是一盤深不見底的棋局。
沒想到,沈勵行卻只是看著她,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竟沒了半分玩味。
“就是來看看,”他說,“免得你死在這里?!?
鐘毓靈動作倏然一頓。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像是在分辨他這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
可他臉上看不出一點說謊的痕跡,沒有慣常的戲謔,也沒有算計的精光。那雙桃花眼里此刻倒映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都是她的影子。
鐘毓靈的心跳,莫名快了幾下。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眼睛,視線落在陶碗里晃動的水面上。水面倒映著她自己的臉,還有他模糊的輪廓,交織在一起,看不真切。
“我才不會死在這里?!彼_口,“何況,我若是真死在這兒,對你們國公府不是一樁美事么?世子妃為救萬民,舍生取義。到時候請一道圣旨,給我立個貞節(jié)牌坊,你們沈家的門楣,豈不更是光彩?”
沈勵行怔了怔,旋即失笑。
“你這女人,”他搖了搖頭,眼里的認(rèn)真褪去,又恢復(fù)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怎么總是這般牙尖嘴利,半點虧也吃不得?!?
他說著頓了頓,轉(zhuǎn)移了話題:“說正事。這疫病,可有眉目了?”
提到疫病,鐘毓靈也認(rèn)真起來。
“此疫病來勢洶洶,毒性霸道,尋常藥方不過是杯水車薪?!彼烈鞯溃拔椰F(xiàn)在調(diào)配出幾種藥方,只是不知哪種能真的有效,且有些藥方缺少藥材?!?
這才是她眼下最頭疼的事。這小小的村落,能找到的藥材實在有限,若是去城鎮(zhèn),一來一回要不少時日,她也離不開那么久。
“藥材?”沈勵行眉頭一挑,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這算什么難事。你把方子列出來,缺什么,缺多少,我讓人給你送來。別說幾味藥,就是把整個江南的藥鋪都搬空,也費不了多大功夫?!?
鐘毓靈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她差點忘了,眼前這個紈绔子弟,可不是個空有其表的草包。
“若藥材能到,”她點頭,“那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
話音剛落,屋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鐘毓靈抬眼看向門口:“誰?”
門外傳來一個溫和的男聲:“鐘夫人,是我,林景塵。”
鐘毓靈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見身旁的沈勵行眉頭倏地一挑,那雙桃花眼微微瞇起,語氣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
“這么晚了,他一個大男人,還來尋你?”
鐘毓靈聞,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她側(cè)過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
“如今這村里,能稱得上大夫的,除了我,便只有他。他不來找我商議病情,難不成去找你么?”
說罷,她不再理會沈勵行臉上那副微妙的神情,徑直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木門被拉開,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帶著濕氣的夜風(fēng)立刻灌了進(jìn)來,吹得桌上燭火猛地一跳。
門外,林景塵的面容顯得有些疲憊,他看見鐘毓靈,立刻開口:“鐘夫人,大部分尸首已經(jīng)處理了,但還有幾戶人家,死活不肯,把門堵著,誰也進(jìn)不去?!?
他頓了頓:“還有,剛剛又倒下了好幾個,安置病人的屋子已經(jīng)滿了。最要命的是,熬藥的藥材,只夠撐到明早了?!?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能壓垮人的絕境。
林景塵話音剛落,一個身影便從鐘毓靈身后踱了出來,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沈勵行雙手環(huán)胸,那雙桃花眼在昏暗中掃過林景塵,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林景-->>塵瞳孔一縮。
白日里兵荒馬亂,他只瞥見這人身手不凡,帶著一股迫人的貴氣,卻來不及細(xì)想。此刻在這狹小的屋檐下四目相對,那股子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氣度,更是讓他心頭一凜。
他連忙拱手,卻不知該如何稱呼,只能含糊道:“這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