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編城的年節(jié)氣氛,隨著臘月的逝去而日漸濃厚。街道兩旁的商鋪,都掛上了嶄新的布幡,富戶們的朱漆大門上,貼著由名士書寫的、用以驅(qū)邪納祥的桃符??諝庵校瑥浡Dr0u的咸香、米酒的醇香,以及各種香料混合的奇特氣味。然而,這份屬於建安十五年新春的喜慶,卻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薄油,僅僅覆蓋著最上層的權(quán)貴與富商。在那些尋常百姓聚居的、狹窄泥濘的里坊之中,所謂的年味,不過是能b平日多吃上一頓飽飯,孩子們能換上一件去掉補(bǔ)丁的舊衣裳而已。
林睿的院落,卻是個例外。士燮的重賞早已送達(dá)——成箱的金銀布帛,堆滿了半間客房,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步登天,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陳海和李牛兩人,看著那些閃閃發(fā)光的賞賜,興奮得整晚都沒睡著。
然而,林睿的心頭,卻被另一件更為棘手的事情,壓得喘不過氣來——主持元宵詩會。
他滿腹疑慮地,找到了鄭安。「鄭大人,」林睿開門見山地問道,「士公此舉,究竟是何用意?您知道,我於詩詞一道,不過是略懂皮毛,如何能在一眾名士面前,擔(dān)此重任?」
鄭安看著他那充滿了困惑的眼神,撫須笑道:「子明,你多慮了。士公此舉,非為考你,而是為你鋪路啊?!顾麎旱土寺曇?,意味深長地解釋道:「水車之功,已讓你名揚(yáng)交州,巧手之名,無人不知。但……」他話鋒一轉(zhuǎn),「在那些士族名士的眼中,巧,終究是匠,而非士。士公讓你主持詩會,正是要給你一個機(jī)會,一個當(dāng)著全交州所有士人的面,展現(xiàn)你談吐與氣度的機(jī)會。此事成敗,關(guān)乎到你未來能否真正被他們所接納。這既是士公對你的考驗,或許……也是他想藉此機(jī)會,名正順地提拔你的前兆?!?
林睿瞬間恍然大悟,他鄭重地行了一禮:「多謝鄭大人指點(diǎn),子明……明白了。」他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用一種更為謙遜的語氣請教道:「說來慚愧,年節(jié)將至,小子初來乍到,對此地的禮儀規(guī)矩,一竅不通。不知年初一,該如何向士公,以及各位大人拜年?」
鄭安見他不僅不為詩會之事驕躁,反而能立刻想到這些人情世故的細(xì)節(jié),眼中那份欣賞之se更濃。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詳細(xì)地為林睿講解了漢時的拜年禮儀,從著裝、賀詞,到拜見的順序與分寸,鉅細(xì)靡遺。
建安十五年的正月初一,林睿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由士徽派人送來的青se儒衫,帶著同樣換上新衣的陳海和李牛,備上了一份不算貴重、但卻極為用心的賀禮——一具由他親手制作的、可以jing準(zhǔn)演示水車運(yùn)轉(zhuǎn)原理的縮小模型,跟隨著前來拜年的官員隊伍,一同前往刺史府。
在士燮的府邸,他依足了禮數(shù),向士燮獻(xiàn)上賀詞與賀禮後,趁機(jī)說出了自己籌謀已久的想法:「啟稟士公,如今水車已成,小子斗膽,想趁著春耕尚未來臨之際,親赴交州各縣鄉(xiāng),勘察一番地形水利,看看是否能將此水車之法,因地制宜,推廣開來,以助交州農(nóng)業(yè)增產(chǎn)?!?
士燮對他這份不驕不躁、務(wù)實肯g的態(tài)度極為贊賞。他沉y了片刻,緩緩說道:「子明有此心,本公甚慰。既然你要下鄉(xiāng)巡查,那本公,便再交給你一個差事?!顾D(zhuǎn)向一旁侍立的鄭安,問道:「子方,城南百里之外的落瘴村,多年來受瘴氣所擾,地方官吏屢次上報,卻都束手無策,可有此事?」
鄭安立刻躬身回答:「回主公,確有此事。該村地處山谷,每逢夏秋,便有疫病流行,村民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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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燮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重新落回林睿身上:「子明,你在殿上所的醫(yī)道,本公記下了。你此行,便順道去一趟那落瘴村,給本公查明,那所謂的瘴氣,其根源究竟為何。若能解此頑疾,本公必有重賞!」
林睿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既是士燮對他能力的進(jìn)一步考察,也是在試探他那「醫(yī)」之理念,究竟是空談,還是真有實學(xué)。他立刻躬身領(lǐng)命:「臣,遵命!」
從刺史府出來,按照禮數(shù),林睿需依次拜會士燮的幾位公子。他首先來到的,便是長公子士壹的府邸。然而,他遞上拜帖後,卻在寒風(fēng)中,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府門打開一條縫,一名仆役探出頭來,一臉倨傲地說道:「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出門會友拜年去了,不在府中。林從事請回吧。」說完,便「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給了林睿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閉門羹。
而在那扇緊閉的大門之內(nèi),士壹正與幾名心腹幕僚,在溫暖的內(nèi)堂中飲酒。他聽完仆役的回報,臉上露出一絲冰冷的、充滿了快意的獰笑:「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鄉(xiāng)野工匠,也配來拜見我?且讓他得意幾日!傳我的話下去,元宵詩會上,給我找?guī)讉€嶺南最有名望的才子,我倒要看看,這個林子明,除了會擺弄些木頭石頭,還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事!到時候,定要讓他在全交州的士人面前,身敗名裂!」
林睿對這一切毫不知情,他只是平靜地轉(zhuǎn)身離開,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怒意,彷佛早已預(yù)料到會是如此結(jié)果。他隨後前往的,是二公子士徽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