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話,終于是說出來了。
這三年里,謝家的所有人都覺得她嫁給謝玉恒是謝家施舍給她的。
包括謝玉恒自己都這么認為。
所以他們天然的站在高處,對她指手畫腳,指點江山。
林氏瞪大眼睛看著站在下頭的季含漪。
她穿著淺黛色衣裳,眼眸不冷不暖,青綠耳墜平穩(wěn)無波,雖是恭敬的如尋常的每一日那樣站在下頭,但今日卻叫林氏看得心口一陣一陣的發(fā)堵。
她指著季含漪,半晌卻不知說什么。
這門親其余人不知曉怎么定下的,她知曉,老爺知曉,老太太知曉。
當年季含漪的父親季璟可謂是天縱奇才,不僅生的偉岸俊美,又高中探花,還深得當時沈首輔的器重,一介沒有任何背景的貧寒書生,短短七年,就成為了監(jiān)察御史。
要知道監(jiān)察御史雖說只是七品官,但權利之大,又容易出政績,往上升遷也不過個年頭。
果真,沒幾年就又升遷到了大理寺少卿一職上了。
那一年,她家老爺的確出了點事,當時她家老爺是鹽運司同治,因得罪了人,被監(jiān)察御史誣陷受賄支鹽,是季璟駁回了刑部的罪名,為她老爺平了冤屈。
后來她老爺送去感激的東西全被退了回來,又想無以為報,便提出兩家結親。
起初季家不愿答應,但自家老爺苦求,保證了往后只娶一妻,絕不納妾,季家才答應了。
這些事林氏未同任何人說過,剛才被顧家那個提了一嘴,自己現在臉上就覺有些掛不住了。
陳年往事,不提起來,她都忘了。
旁邊謝錦是不知道這些事情的,她聽罷季含漪的話,冷笑:“你當初那處境,除了我弟弟肯娶,誰還愿娶?”
“謝家愿娶你,你不感恩,非要恩將仇報是不是?”
林氏打斷謝錦的話,低頭看向季含漪:“過去的事情就沒必要提了,你已經同玉恒成了婚,那些事,也沒有提起的必要。”
“你表哥的那件事,謝家的確幫不了,你也早早與你舅母說清了。”
季含漪看透一切,她微微站直:“母親放心,不會麻煩了謝家的。”
說完季含漪垂眸,告退出去。
林氏看著季含漪離開的背影,從剛才的情緒里出來,又去喝茶緩氣。
謝錦有些忍不住的坐在林氏的身邊問:“剛才母親為什么打斷我的話?”
林氏看了謝錦一眼:“這些事沒必要說,你知道你父親的,當初你父親極力讓玉恒一定要娶季含漪,一拍定,不管其他的?!?
“這事也沒什么好說的,你父親性子固執(zhí),要讓他知道你說這些話,你父親不得訓斥你。”
謝錦一怔。
想起三年前弟弟拖著不愿去提親,母親也提議這門和季家的親事算了,給季含漪補償一些就算了,成全了弟弟和李眀柔,但父親大發(fā)了脾氣,說這是不義,那往后母親就沒敢提了。
事實也是,只要父親堅持,當時無論如何也要娶季含漪的,沒人敢忤逆。
但她又忍不住開口:“可今日她還頂撞母親……”
林氏揉著眉心:“罷了罷了?!?
說著她看著謝錦問:“這事若是幫的話,好不好幫?”
謝錦便道:“夫君說也不是什么大罪,但我夫君問過了玉恒,玉恒說秉公去辦,這事我就沒問了。”
林氏嘆息:“是玉恒的性子?!?
謝錦就道:“要我說本來也不該幫,就怕開了頭,往后沒個休止了怎么辦?”
“顧家也就那樣了,誰知道往后還有什么事?”
林氏倒是點頭:“也是你說的這個道理。”
季含漪回了院子,才一靠在貴妃榻上就咳了好幾聲。
手里緊緊捏著手爐,腳邊炭火的暖氣從腳下升往身上,她看向窗外,問了容春時辰,又垂眸看著炭火出神。
另一邊路元腳步匆匆的穿過都察院儀門,又跟隨著小吏往二堂去。
站在二堂大門外,路元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狂跳,不知這位都御史大人緣何叫他過來。
聽說今日都察院的還請了他手下兩個小旗過來,他心里總沒個落低。
要知道沈肆自上任都御使以來,那就是個鐵面閻王,從來沒有留情過,京城哪個敢撞上這位。
身份又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還深得皇上信任,要自己真有個事情,恐怕是腦袋不保了。
京城到處都是都察院的眼線,他現在心里頭將自己這些年做的事情來回掃蕩,就怕漏了一件。
他渾身緊張,連請他入內的聲音都沒有注意到,還是被門口的人推了下才反應過來,趕緊躬身往里頭走。
二堂算是私下處理公務的地方,所以處處布置的很是雅致。
路元是第一回來這里,心里忐忑,后背落了滿身的汗。
他雖是從四品的官,但在沈肆面前,全然是不夠看的,都察院監(jiān)察百官,沈肆一句話,自己可能就要被抄家流放。
他往里走去,首先入目的是他手下的兩個錦衣衛(wèi)小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路元的心已經到了嗓子眼兒去了,來不及說話,就跪在了地上,朝著坐在長案后似在低頭處理公務的沈肆行了跪拜大禮:“下官拜見都御史大人?!?
沈肆聽到聲音,那雙丹鳳眼微微一抬,就看向跪在地上的路元,又眼睛一垂,沒再看他。
退思堂內久久無聲,路元卻頭都不敢抬。
修長手指上的筆在紙上落完最后一筆,沈肆才終于擱了筆,看向跪在地上的路元:“路鎮(zhèn)撫使來了?”
路元趕緊應下。
沈肆臉上依舊是矜貴的冷淡,聲音里是公事公辦的冷清:“你不必行此大禮,本官叫你過來,不過是讓你來認兩個人?!?
路元一下子就明白過來沈肆的意思,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兩人,不就是刑房的那兩個小旗么。
他忙朝著沈肆道:“這兩人的確是下官手下,敢請問御史大人,他們究竟犯了何罪?”
沈肆坐在上首,神情疏冷,那頭頂的匾額懸掛著肅紀正綱四字,無形便沉沉壓下了壓力,讓路元幾乎頂不住。
沈肆冷笑一聲:“那路鎮(zhèn)撫使倒是管的好手下,一個個貪贓枉法,私受賄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