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傳來聲音。
邱石側(cè)過身,瞪眼問:“咋的,還要還回去?。俊?
楊米死死盯著公公,眼里泛起水霧。
邱大山點點頭,連句解釋也沒有。
他是這樣想的:當初跟組織匯報,說小兒子要結(jié)婚,對象是個上海姑娘,全公社還是頭一例,組織上很理解,表示不好委屈了。如今婚沒結(jié)成,縫紉機也退了,那么票自然要還回去。
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
孩子們應(yīng)該能理解。
然而,邱石和楊米都不能理解。
掙扎一下?邱石想著,結(jié)論是沒有鳥用。
且不提他爹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生產(chǎn)大隊長一聲吆喝,分分鐘沖出一群社員,給他來個五花大綁。
邱石愛莫能助地望向大嫂。
楊米絕非省油的燈,卻也敢怒不敢。用力一跺腳,眼淚汪汪,狠狠剮了丈夫一眼。
邱巖嘆息道:“是該還回去嘛,事沒辦成,東西還拿著,那不是欺騙組織么?”
楊米怒道:“我不是邱家媳婦啊,憑啥我不能置臺縫紉機?!”
邱巖沉默少許,道:“你別急,我給你攢?!?
“你攢得來錢,你攢不出票!”
“我能。”
楊米:“……”
你猜怎么著,她無法不信。
男人答應(yīng)她的事,從來都會兌現(xiàn)。
二十三歲的他,已經(jīng)是二小隊的生產(chǎn)隊長,社員信服,跟他爹半毛錢關(guān)系沒有。
“好啦,就這樣。”邱大山望向小兒子,“把你大哥家的錢,給你嫂子?!?
“那……怕是不行?!?
邱大山:“???”
楊米:“???”
后者差點沒暴走。
好嘛,縫紉機票不給她,她家的錢還敢不還?
買縫紉機,大哥家墊了五十塊錢。邱石點數(shù)出三張,來到大嫂身前,尬笑道:“嫂子,先給你三十,我借你二十,很快還你?!?
楊米沒去接,皺眉問:“你干嘛?”
“上補習班,我要考大學?!鼻袷ゎ^道,“爸,你的錢也先借我用一下?!?
恢復高考的消息公布后,倉促之下如何惡補知識,成為一個社會性難題。不光考生們著急,教育界也很擔憂。
在這樣的背景下,高考補習班被催生出來,并在往后許多年的備考中,扮演重要平臺。
第一批高考補習班,已經(jīng)火急火燎地出現(xiàn),雖然極少。
距離大隊五六公里的鎮(zhèn)上,有一個。
既然開設(shè)補習班,肯定有正兒八經(jīng)的教材,并且有老師教導。
這就是邱石的計劃。
盡管報名費很貴,整整一百元。
將這個情況,跟家人說明后,一家人都沉默了。
陳二寶左看看,右瞧瞧,當留意到山哥也皺起眉頭后,心神一定,嚷嚷道:
“邱石啊,不是老舅說你,一百塊啊,能買多少吃的喝的用的。別以為能拽兩句詩,你就行了,正經(jīng)考學,那屁用沒有。我問你,從一加到一百等于幾?”
“你知道?”
“我又不考學,我干嘛要知道?!?
邱石:“……”
“你看,最簡單的加減法你都不會,還考個啥,浪費錢吶!”
楊米接過話茬道:“奏是!一個來月,一百塊,真敢收啊,你要是沒考上,一下子打了水漂,你曉不曉得攢一百塊錢多難?”
未必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教學資源有限,考生卻近乎無限。
邱石認真道:“嫂子,我有把握?!?
“我信你個鬼耶,你哥上學那會不比你有風頭,年年都是先進,他是覺得在學校,為了勞動而勞動,不如回家干,這才不念的。我問過他,要是讓他去考,能考上么,他說指定不行。就你還有戲?”
大哥能年年評先進,是因為干活利索。
不過平心而論,上學那會確實沒學到啥。
邱石又無法告訴家人他的秘密。
所以這事解釋不清。
他只能顯現(xiàn)出一種決絕,誰勸都不好使的樣子。
陳香蘭望向小兒子,欲又止,她向來覺得自己沒用,也不參與家庭重大決定。
邱大山沉聲問:“硬要考?”
邱石緩慢而用力地點頭。
“算了,不讓你考,往后你要埋怨;考不上,只怪自己沒那個命?!?
楊米和陳二寶大眼瞪小眼,這都能答應(yīng)?
聽這口氣,也像是要把錢扔進水里。
可是有再多不滿,也不敢反駁。
大山同志倒也不搞一堂,他的威嚴,來自將家庭一肩挑之的脊梁,來自大隊里人人念叨的功績,來自硬實到無可挑剔的人品。
一錘定音。
邱石早知道能成。
畢竟他爹對錢沒興趣。
大山同志感興趣的是田地、水利和莊稼,他堅信只要這些搞好,日子就不會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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