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jié),年味越來越濃。
空氣中彌漫著鮮香和焦香,令人垂涎欲滴,本地臨近長江,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其他肉食稀缺,也就魚稍微富裕點(diǎn)。
最常見的是白鰱魚。
過年的吃法通常會將魚肉刮成魚茸,再手打成魚丸,剩下的帶肉魚骨炸成酥魚,冬天能放很久,要吃時燴上菜在大鐵鍋里一煮,噴香。
即便四十年后,這兩樣吃食也是本地冬天吃火鍋的標(biāo)配。
小隊里好不熱鬧,集體勞動在這年頭已是一種習(xí)慣,社員們分成一撥撥。
這邊組團(tuán)打糍粑、個兒粑,一伙人圍著一口大石臼,一根幾十斤的舂槌,男勞動力換班舂,專門有個女人待在邊上,在舂槌抬起落下的間隙,手上沾水,翻扯石臼里面的米團(tuán)子,以便舂得均勻,不眼明手快可不行。
那邊戶外搭起一個臨時土灶,上面臥一口大鐵鍋,里面盛著半鍋河沙,弄炒貨,男勞動力直接操起鐵鍬開干。
各家女人候在旁邊排隊,大多抱一只簸箕,里面裝著待炒的花生、蠶豆,還有費(fèi)了番功夫提前用紅薯制成的生苕果,剪成菱形。
再有另一邊,一口石磨不停轉(zhuǎn)動,咯吱作響,浸泡過的黃豆和著水倒進(jìn)磨眼,流出來乳白色的漿液。
旁邊屋里更是熱火朝天,傳出濃郁的豆香。
社員們想吃豆腐,每年也就這一回,主要像黃豆、花生這類能榨油的農(nóng)作物,種出來九成九要交公糧,每家每戶只能分到一點(diǎn),攢上一整年,才能做上一板豆腐。
豆腐不易儲存,留下幾塊吃新鮮的,燉魚堪稱一絕。
更多的一部分炸豆果,一部分做成腐乳,用菜壇子存放,省著吃能吃上半年,就是有點(diǎn)發(fā)臭,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這時候最樂呵的還得是熊孩子。
這邊來揪一坨還熱乎的糍粑走,那邊薅一把花生裝兜里,誰要是能混上一塊剛炸出來的酥魚,能饞死小隊里的幾條土狗,走到哪跟哪兒,眼巴巴等著魚骨頭扔地上。
狗子們爭搶的狂吠,也遮不住歡聲笑語。
這年頭人與人的關(guān)系確實(shí)更親近,不是說沒有矛盾,擼袖子罵娘也是時有發(fā)生的事,但是轉(zhuǎn)個眼又能湊到一塊兒。
歸根結(jié)底,人比較單純,沒那么多心眼子。
后世的我們總活得太精明,以為自己棋高一籌,卻不知你在算計別人時,同樣有人在算計你,不過是……來啊,互相傷害啊。
許多人都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這天,大隊的剃頭匠終于來到二小隊,像往年一樣,剃頭的地方在老邱家門外的土坪上,幾乎全小隊的老少爺們都來排隊,反正不要錢。
剃頭匠也是拿工分的。
曹安晴抱著邱雨坐在屋檐下看熱鬧,邱雨懷里捧著一只搪瓷海碗,里面裝的是剛炒出來沒幾天的苕果,兩人一口一塊,嘎嘣脆。
她倆優(yōu)哉游哉的時候,還不忘逗弄一下蹲在旁邊,愁眉苦臉的邱石。
“叔,你吃不?”一塊苕果遞過來,不等邱石接過去,“阿姆,真香!”
已經(jīng)塞回她自己嘴里。
曹安晴揉了揉邱石的一片瓦發(fā)型,跟擼狗的動作一樣,慫恿他也去剪個頭發(fā)。
大隊姓陳的剃頭匠,約莫只會剪一種男士發(fā)型,有棱有角的平頭,活像個自行車座板。
“不跟你們玩了!”邱石惱羞成怒。
眼見離過年沒幾天,容不得他再等下去,已經(jīng)聽到消息,人家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都陸續(xù)拿到手了。
學(xué)校那邊應(yīng)該是沒指望。
他決定今天直沖縣文教局。
要是還不給個說法,他就開始發(fā)檄文,大鬧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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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快要褪去紅霞的時候,給山村披上一層金色的衣裳。
于是也就不那么冷了。
袁畈大隊六小隊,一輛二八大杠緩緩?fù)瞥鰜恚笞洗a著兩只帆布包,周靜用手扶著。
吳美娟跟在旁邊,推車的是周父。
三人走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