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鋼廠,鉗工車間。
早上八點。
車間里混雜著刺鼻的鐵銹味、機油味和冷卻液的味道。
遠處幾臺老舊機床發(fā)出持續(xù)的轟鳴,腳下的水泥地坪隨著機器的運轉微微發(fā)顫。
墻上的高音喇叭響了兩聲,電流的“滋滋”聲過后,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了出來:
“通知,各位參加三級鉗工考核的同志請注意,請于上午九點前到車間三號區(qū)域報到,準備參加考核。重復一遍,參加三級鉗工考核的同志……”
這則通知,賈東旭已經盼了半年。
他站在自己的工位前,伸手慢慢解下纏在左眼上的紗布。
紗布有些臟了,邊緣滲出淡淡的藥漬。
他試著睜開左眼,眼前的機床、工具、墻上的標語,都蒙著一層白霧,像是隔著一塊毛玻璃。
旁邊的工友老王正擦著手,見狀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說:
“東旭,你這眼睛真能行?就差一天了,跟主任說一聲下次再考。這三級工的考核,年年都有。”
“沒事兒。”賈東旭把紗布重新纏好,動作比剛才快了不少。
“就是看東西還帶點影兒,不礙事?!彼睦锉镏还蓜牛@次考核對他太重要了。
他是二級鉗工,一個月工資三十三塊五,要養(yǎng)活一家五口人,日子過得緊巴巴。
要是能考上三級工,工資就能漲到四十八塊六,每個月多十五塊一,家里的光景就能好過不少。
這機會,他不想等。
“機床可不是鬧著玩的,差一絲半毫,輕則報廢零件,重則就得傷人。”老王還是不放心。
“你師傅易中海可是八級鉗工,廠里的寶貝,你別給他丟人?!?
“我跟著師傅學了七年,這點活兒還能拿不下來?”賈東旭打斷他,話里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自信和不耐煩。
“王哥你就放心吧,我閉著眼都能把這活兒干了?!?
老王張了張,還想再勸,被另一個工友使了個眼色拉走了。
那工友小聲說:“你勸他干啥,他這脾氣你還不知道?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九點零五分,賈東旭最后一個走進三號考核區(qū)。
車間主任楊萬里正站在一臺半新的c620車床旁邊,這是廠里前兩年剛從沈陽第一機床廠進的設備,比老師傅們用了幾十年的蘇國舊機器強多了。
他手里拿著個板夾,上面夾著考核表和圖紙??吹劫Z東旭,他眉頭皺了一下:“賈東旭?”
“到!”賈東旭立正應聲。
“遲到了五分鐘?!睏钪魅吻昧饲檬直怼?
“圖紙看清楚,這個軸套零件,內孔和外圓的精度要求是正負兩‘絲’。時間四十分鐘,從你開機開始算。”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工廠里對精度的俗稱是“絲”或者“道”,1絲(道)等于001毫米。
正負002毫米的公差,對于當時的三級工考核來說,是一個不低的標準,需要操作者有相當?shù)氖炀毝群蛯W⒘Α?
賈東旭湊過去,單眼盯著圖紙看了半天,上面的尺寸和公差標注得清清楚楚。
他點點頭,沉聲說:“沒問題,主任?!?
“那就開始?!睏钪魅瓮说桨踩€外,按下了手里的計時秒表。
賈東旭戴上發(fā)黃的線手套,拉下護目鏡,伸手“啪”的一下合上了機床的總電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