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碩偉的話,沒有一句是多余的。
桌上,搪瓷盤里碼著切得方方正正的紅燒肉,肉皮赤紅油亮,醬汁還在冒著熱氣,散發(fā)出帶著大料香的甜膩味道。
另一盤是蓮花白,菜葉被熱油一烹,邊緣微微卷起,還帶著鍋里的溫度。
這些在院里其他人眼饞的好菜,此刻在許大茂眼里卻沒了顏色。
“你是廠里唯一的放映員,走到哪兒不是被人捧著?下鄉(xiāng)放電影,公社書記都得給你遞煙,老鄉(xiāng)家里的雞都得給你燉上。”
“你爹是干什么的都我懶得說。但看你這手筆又是肉又是白菜,你缺錢?這院里除了個別人,誰的日子有你過得舒坦?”
“有吃有喝、有人尊敬、工作清閑,還能到處跑著看風(fēng)景。你告訴我,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是啊……自己過得不好嗎?
許大茂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想起下鄉(xiāng)時,村支書領(lǐng)著全村老少在村口迎接,遞過來的煙是沒見過的牌子;想起老鄉(xiāng)家里那只最肥的蘆花雞,被燉成一鍋金黃的雞湯端到他面前時,那家小孩眼巴巴瞅著直咽口水。
跟院里那些睜眼就為柴米油鹽、為幾分錢的菜價算計來算去的人比,自己簡直活在天上。
可為什么就是不滿足?
念頭在心里翻滾,最后擰成一個疙瘩。
就是想當(dāng)官、想管人、想看傻柱見了自己,不再是梗著脖子愛搭不理,而是從老遠(yuǎn)就得點頭哈腰地喊一聲“許科長”。
“呵呵……呵呵呵……”
許大茂的喉嚨里滾出幾聲干澀的低笑,笑著笑著眼眶就熱了,視線里的桌椅板凳開始模糊。
他笑自己是個傻子。
一個天大的傻子。
守著一個誰都搶不走的金飯碗,卻天天惦記別人鍋里那點虛無縹緲的湯。他以為那是山珍海味,一頭扎過去差點掉進(jìn)滾燙的油鍋里把自己煉成渣。
“我……我就是個笑話……”
他抬手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半邊臉火辣辣地疼——這疼痛讓他徹底清醒,也讓他感到了透骨的絕望。
“碩偉哥……”許大茂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對著吳碩偉把腰彎成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腦袋垂得幾乎要碰到膝蓋。
“謝謝您!真的!今天要不是您點醒我,我……我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直起身,臉上掛著淚表情卻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松快。
“我不干了!什么科長副科長的,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我就安安分分當(dāng)我的放映員,找個好人家的姑娘踏踏實實過日子!”
吳碩偉點了點頭看著他,眼神里的不屑終于化開。
“這還像句人話?!?
“行!哥,您和雨水妹子慢用,我……我先走了!”許大茂說完,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轉(zhuǎn)身就腳步虛浮地往門口挪。
何雨水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忍,小手在桌下扯了扯吳碩偉的衣角。
吳碩偉嘆了口氣,對著那個已經(jīng)摸到門栓的背影喊了一聲。
“喂!許大茂!”
許大茂停下動作,回過頭一臉茫然。
“碩偉哥,還有事?”
“這是你家?!眳谴T偉用下巴指了指他腳下的地。
“我們才是該走的人?!?
“???”許大茂腦子一懵,環(huán)顧四周,看著這熟悉的桌椅板凳,熟悉的墻壁和糊在墻上的報紙,一股熱血從脖子根直沖上腦門耳朵里嗡嗡作響。
他剛才被一番話敲打得神志不清,竟然忘了這是在自己家--還以為是在吳碩偉家吃的這頓飯,說完話下意識地就要告辭回家。
“我……我……”他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鉆進(jìn)去。
最后他猛地一拉門,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把一句話從門縫里甩了進(jìn)來。
“我出去透透氣!”
人影瞬間消失在院子的夜色里。
何雨水看著那空蕩蕩的門口,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清脆的笑聲在屋里回蕩。
吳碩偉也搖了搖頭,這許大茂確實是個活寶。
……
許大茂一口氣沖出95號院,冬夜的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讓他滾燙的臉頰感到一陣刺痛。
他沒有停步,拐進(jìn)旁邊另一條胡同徑直跑進(jìn)一個門樓更氣派、院子也更寬敞的院落,推開了正房的門。
一股混合著茶葉和煙絲味道的暖氣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