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想起這兩年,她陪伴三爺在洛蒼山讀書,這一輩子她沒試過這么好的日子。
每日給他鋪紙磨墨,為他素手羹湯,每次她值夜時,三爺躺著床上總有很多話說。
他會給她哼唱古怪好聽的小調(diào),還會給她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三爺一輩子都在府上長大,可他好像去過很多地方,活了很多年一樣。
雖然有時五兒會覺得有些古怪,但她還是很喜歡聽,她希望一輩子都能跟著三爺過這樣的日子。
……
賈政這兩日稱病在家,也確實是被這幾日的糟心事氣病了,而且他也無顏上衙去面對同僚。
前幾日禮部衙差上門報喜,賈琮高中院試案首,賈家當(dāng)日是何等的榮耀,如今就是何等的難堪羞辱。
當(dāng)他聽到院試學(xué)子串聯(lián)至禮部衙門舉告賈琮,就已驚慌失措。
他官職低微,并沒有上朝資格,但昨日散朝之后,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丘清遠(yuǎn),便派了心腹家人,將朝堂上的事轉(zhuǎn)告了他。
當(dāng)時賈政差點沒背過氣去。
琮哥兒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xué)才得了案首,居然有人如此惡毒,妒賢嫉能,拿他生母卑賤說事,要罷黜他的案首功名!
他生在賈家,賈家養(yǎng)了他十幾年,是正經(jīng)的賈家榮國子孫,怎么就成了娼妓之子,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但他官職不高,連朝議都沒怎么參加過,又有哪里能給他喊冤。
賈家數(shù)代勛貴,結(jié)交的也都是同為勛貴的武官,可是這些大老粗,如何能在科舉禮制之爭中插得上嘴。
也只有高階文官才能在這種事上斡旋。
但是賈家乃武勛世家,天然就是文官群落的絕緣體,這等要命的關(guān)口,如果說有文官為權(quán)貴武勛說話,那就是笑話。
賈家如今倒是有一門文官姻親,就是賈政大兒媳李紈的父親,曾為國子監(jiān)祭酒的李守中。
只是世人都知李守中是賈家的姻親,他就算肯出面奔走,大概也沒太大的說服力。
賈家看是世勛豪族,平時安享富貴而不自知,但真出了事,竟找不到人來援手,想到這些賈政心中一陣陣發(fā)涼。
越是到這個時候,作為榮國家男的賈政,愈發(fā)能看出賈家日薄西山的窘迫。
原本琮哥兒科場得意,將來必定成為賈家一大助力,可沒想到會遇到這樣惡心的事。
……
王夫人見自己丈夫面如金紙,精神萎靡,心中也很是擔(dān)憂,勸解道:“琮哥兒書讀的極好的,就是這個出身害了他,這也是天命。
與人無尤,就算以后不能讀書,在府上也一樣可以過活,老爺還是應(yīng)該放寬心才是?!?
賈政眼睛一瞪:“你這是什么話,琮哥兒這樣的讀書種子,不去讀書豈不是暴殄天物,難道也像寶玉一樣以后都在后宅混日子!
門中子弟如都成這樣,再多的富貴也經(jīng)不起這般消磨。”
王夫人聽了臉色一變,怎么我的寶玉就成了混日子,他不過是不喜讀書罷了,如真用心讀了,哪里會比賈琮差了。
“昨日工部傳信,朝堂上都察院御史指斥琮哥兒生母三禮俱廢,不足為賈家長房妾室,這等家宅內(nèi)事,外人怎么會如此清楚!
定是家中出了語輕忽的刁奴,將話傳了出去,讓人授之以柄,才讓琮哥兒有今日之禍,如讓我查到,定不輕饒!”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色微變。
兩夫妻正各自心思,突然門外丫鬟來報,說有一位柳靜庵先生和趙崇禮先生遞了帖子,到府給老太太賀壽,老太太讓二老爺過去見面。
賈政一聽就坐了起來,心中驚訝,一位是當(dāng)世文宗,一位是青山書院山長,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門拜訪!
賈政匆匆穿戴整齊就去了榮禧堂。
因為榮慶堂只是榮國次堂,日常是賈母居家和接待親眷的地方。
榮禧堂才是榮國府正堂,柳靜庵和趙崇禮這樣的人物,自然要在榮國正堂接待。
賈政一進(jìn)榮禧堂,見堂中左首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身穿青色道衣,精神矍鑠,雙目神采安然,閃動著睿智深沉的光芒。
老者的旁邊坐著位年近五十的男子,雙眉濃峻,目似朗星,蓄著一口飄逸漆黑的美髯,氣度儒雅清勁,風(fēng)采照人。
賈政忙上前行禮:“靜庵先生、趙山長駕臨,賈政未能遠(yuǎn)迎,還望兩位學(xué)林前輩恕罪?!?
那頭發(fā)花白的老者笑道:“存周不必多禮,今日到訪一是恰逢太夫人大壽,我與趙山長特來登門道賀。”
說著便一指身后老牌手中的壽禮:“這是我和趙山長備的一些粗陋壽禮,不成敬意?!?
賈政連忙站起鄭重道謝,臉上感激之色溢于表,又讓家人將壽禮送到榮慶堂。
柳靜庵和趙崇禮這樣的士林領(lǐng)袖上門賀壽,便是極大尊崇和體面,送什么禮根本不重要,哪怕送一張紙都是金貴的。
柳靜庵又說道:“再則,就是為了你那侄兒賈琮,當(dāng)年老夫見他身有宿慧,便舉薦他到青山學(xué)院讀書,他也算不負(fù)所望。
這兩年潛心苦讀,初入科場便取了案首之名,后生可畏啊?!?
賈政聽了這話,心里卻一陣凄惶:琮哥兒自然是不錯的,可如今連案首之名都要被罷黜,靜庵公再提此事,卻不知是何意?
“當(dāng)年我和張?zhí)鞄?,在楠溪文會初見令侄,便見他少年清發(fā),才情卓然,當(dāng)時我和張?zhí)鞄煻计鹆藧鄄胖睢?
張?zhí)鞄熒踔吝€替令侄卜過一卦,其一生必定不凡,如果不是令侄出生豪門世家,只怕張?zhí)鞄熅鸵人埢⑸饺氲懒??!?
賈政聽了這話也是一愣,他是知道龍虎山張?zhí)鞄煂Z琮異??粗兀B他去青山書院讀書,都特地讓玄天宮給他安排住宿的別院。
原來這里面還有這樣的緣故,張?zhí)鞄煹篱T魁首,原來早經(jīng)卦象看出琮哥兒不凡,只是既為不凡,為何如今又招此橫禍?
“當(dāng)年張?zhí)鞄熤约号c令侄緣法有限,曾勸老夫收令侄為弟子,以免如此良材遺珠在外?!?
賈政聽了這話,心中驟然激動起來,張?zhí)鞄熅箘耢o庵公收賈琮為弟子!
一向有些迂腐的他,這一刻突然有些福至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