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輕時,家中富裕,自己也生得漂亮,原本以為能夠快活富足的過完一生。
可惜,一聲炮火炸響,叫她陡然驚醒。
一聲不吭,她離開了自己的家。
戰(zhàn)c上那真的是要人命的事,可是,眼睜睜瞧著自己的戰(zhàn)友一個個倒下,她的心也逐漸冷硬起來。
再后來。
她回京探親,遇見了趙文強(qiáng)。
鄭紅霞那會兒不知道,原來這一遇見,就是一輩子。
趙文強(qiáng)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
鄭紅霞甚至只能夠聽見輕微的哼聲。
窗外的日光,還如那日一樣,盈盈透亮,落在地上,叫整個屋子又暖又熱騰。
她看著天花板,思緒就像是走馬燈,之前許多忘記的事情,如今都開始洶涌了出來。
快要記不清的爹娘,自家以前的傭人。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雞毛。
真好。
真好啊……
耳邊的哼唱聲越來越遠(yuǎn)。
鄭紅霞想,她這輩子,有愧丈夫兒女,有愧父母。
叫她心心念念了大半輩子。
如此,就如此罷了。
人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
她胸口一直提著的一口氣便也放下了。
手被他抓住,溫暖又干燥。
她聽見趙文強(qiáng)似乎在哭,趙衡和趙秀跑過來,似乎在大聲喊著什么。
這些聲音卻仿佛都距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再也聽不到了。
終于,意識洶涌被黑暗吞沒。
鄭紅霞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最終閉上了雙眼。
她這輩子,累極了。
現(xiàn)在,終于能好好睡上一個踏實(shí)覺了啊。
…………
病房里,傳來趙文強(qiáng)崩潰的哭聲,趙衡隱忍壓抑著走過來,伸出手,在趙文強(qiáng)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爸,媽她累了一輩子,終于可以休息了,你……你別難過?!?
趙衡安慰趙文強(qiáng),然而話說出口,沒一會兒自己卻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來。
他三十出頭,這三十多年的時間,一直都在靠母親鄭紅霞過日子。
后來幡然醒悟,決定要去求學(xué),因此厚顏無恥的繼續(xù)問鄭紅霞要錢。
他原本以為,母親家底厚,在內(nèi)陸一定過得很好,但是這一次來,瞧見家里家徒四壁,他總算是明白,原來這些年,鄭紅霞一直都在咬牙過日子。
將所有一切好的東西都寄給了他。
如今三十出頭,明白父母之難,卻已經(jīng)為時已晚。
趙衡哭得難以自持,跪在床前,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勸慰父親的話。
倒是趙秀,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出門喊醫(yī)生。
醫(yī)生和護(hù)士全都過來后,沒一會兒沈琰等人就到了。
瞧著病床上的鄭紅霞,還有那哭得匍匐在地上起不來的趙文強(qiáng),所有人齊齊沉默了。
良久,醫(yī)生過來蓋上白布,又和沈琰等人打了招呼,這才全部退了出去。
沈琰走過去,蹲下身子,對著趙文強(qiáng)道:“趙叔,節(jié)哀,鄭大娘她走得很安穩(wěn)?!?
趙文強(qiáng)眼淚再次決堤。
這種時候,再多的勸慰都沒用,只有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這才能紓解心中哀愁。
……
三天后。
辦理完鄭紅霞的后事,就剩下一壇小小的骨灰了。
趙文強(qiáng)找了一塊布,仔仔細(xì)細(xì)的包裹好,貼身放著。
三人并沒有打算留下來,這一輩子,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港城過了,這會兒回去,將鄭紅霞的骨灰也帶過去,算是圓了一家人團(tuán)圓的夢想。
院子里,吳娟正在做飯。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笞雷?,撲鼻的香?
“沈軍,收拾收拾,準(zhǔn)備開飯了?!?
吳娟道:“早點(diǎn)吃完讓他們早點(diǎn)回去,路上多留些時間,別趕趟子心累?!?
沈軍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開始收拾桌面。
沈琰則是拎著箱子走出來,在院子里掃了一眼。
發(fā)現(xiàn)趙衡蹲在臺階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趙文強(qiáng)眼睛紅紅,眼神一直停留在鄭紅霞住著的屋門前。
至于趙秀,這丫頭似乎天生感情就淡漠,蹲在門口抽煙,瞧見有狗子過來了,她就呲牙嚇唬嚇唬。
沈琰倒也沒心思管她,拎著箱子走過去,站在了趙文強(qiáng)的面前。
“趙叔,這是大娘給您留的?!?
沈琰輕聲道。
趙文強(qiáng)的眼睛終于稍稍亮了亮,他支起身子,抿了抿嘴唇,開口道:“什,什么?”
葉敏杰原本一直蹲在自己屋子門前的臺階上。
似乎是聽見聲音,他也探頭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眸子諱莫如深,瞧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沈琰打開箱子,里面是滿滿一箱子錢,整整二十五萬,而在箱子的一角,還有鄭紅霞一直都在用的一個小荷包。
趙文強(qiáng)一瞧見這荷包,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攥緊拳頭,嗚咽著道:“這,這還是當(dāng)初她和我結(jié)婚之前,我送給她的……”
破爛得甚至爛通了眼兒,能瞧見里面一分兩分的紙幣。
她用到現(xiàn)在都舍不得扔。
趙文強(qiáng)哭得更傷心。
沈琰想了想,還是伸出手在趙文強(qiáng)的肩膀上拍了拍。
“這是鄭大娘的遺書?!?
沈琰拿出一封信,遞給了趙衡:“你瞧瞧?!?
這畢竟是鄭紅霞留下的,這封信,他自己都沒拆過,上面還有火漆封好留下的印章。
趙衡點(diǎn)點(diǎn)頭,穩(wěn)了穩(wěn)心神,接過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拆開了。
“是這些錢的分配?!?
趙衡清了清嗓子,一眼掃下來,眼神略略驚愕,道:“我媽說,這錢,我爸拿十萬,你拿十萬,還有剩下的五萬,給葉敏杰?!?
鄭紅霞之前知道自己得了癌后,她就將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對于這個分配的結(jié)果,所有人都沉默了。
葉敏杰也驚愕的瞪大眼,霍然從臺階上站起來,一臉不敢置信的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表,表姑也給我了嗎?”
他說完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有些過于激烈了,當(dāng)下又匆匆忙蹲下身子,神色晦暗的在口袋里掏煙。
他這表現(xiàn)倒也沒讓別人太多注意到,畢竟這個分配結(jié)果,的確是叫人意外。
趙衡最終還是選擇尊重鄭紅霞。
他沉默片刻,起身,將錢拿出來清點(diǎn)。
倒不是自己不在乎這些錢,而是,對于趙衡來說,母親這樣分配自然有她分配的道理。
況且,作為人子,他的確有愧。
趙衡清點(diǎn)五萬出來,放在一旁,又準(zhǔn)備順手去拿。
然而,下一刻,面前一暗,卻是沈琰蹲了下來,伸出手微微壓了壓他的手,輕聲道:“趙哥,我就不用了。”
趙衡一愣。
他皺起眉頭,對著沈琰道:“你是怕我介意嗎?你放心,這些錢是我媽留下來的,她愿意給你……”
“不是。”
沈琰搖頭,露出笑臉:“我有錢?!?
這話說的。
就連一直蹲在門口抽煙的趙秀都瞧了過來。
沈琰是個老實(shí)人,十分實(shí)在,他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說真的,我手里有錢,這錢是還是我問鄭大娘買房子給她的,總不好這會兒又給我?”
他指了指果果糖糖,道:“趙哥,不瞞你說,鄭大娘是喜歡我兩個女兒,所以才想將這些錢留著給她們?!?
“但是,我在京都,有房有鋪?zhàn)?,哥哥嫂子都在身邊一起照顧著,哪兒需要這些?”
“這錢我要是真的拿了,才是真的受之有愧?!?
沈琰神色平靜,盯著趙衡,一字一句道:“這錢,你更需要?!?
“九龍城寨不是什么好地方,趙哥,你自己做好打算?!?
趙衡頓了頓,眼眶忽然有些燙。
他伸手,在沈琰的肩膀上拍了拍,頓了頓情緒才開口道:“謝了?!?
十萬元。
在這個年頭,可不是小數(shù)目。
至于沈琰說的他有錢沒錢之類的,顯然就是個由頭。
畢竟,誰能不喜歡錢?
沈琰笑了笑,也沒多說,照顧著趙衡的自尊心。
而兩人這一幕,倒是叫一旁的葉敏杰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低著頭,沒吭聲,眼神有些恍惚。
若是自己有錢的話,他也大可以瀟灑的不要這十萬元錢。
然而,他沒錢。
準(zhǔn)確來說,他急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