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何必風(fēng)月瓊瑤
“先生說得不錯(cuò)。永安公主途中遇了山洪,被巨石砸中,重傷不治,一眾御醫(yī)束手無策。不日將擇陵葬驪山?!?
張良從張耳口中得知這個(gè)消息,手上正握著那只燒去了一半綢緞的香囊。
陳馀不知道為何他的手顫抖不止,還以為是他過于激動所致。畢竟張良的父親因秦楚之亂受了牽連而死,自己又被永安囚在咸陽近六年,一朝得了自由,大抵是不習(xí)慣的。
六國舊部,除了暴鳶族人與燕月一黨,其余的人都將韓國張家視作潛在的頭號反秦勢力。
“秦國沒有人提及嬴荷華不治的真正原因,統(tǒng)一了口徑說明是意外?!?
張耳說得疑惑,陳馀笑道:“嬴荷華在楚公然逃婚,楚地許多士人視之為禍根。這樣擺在明面上的惡名,秦國宗室豈能坐視。秦王為了保全永安身后之名,這段時(shí)間秦王不會有大的動作來緝拿我們?!?
張耳道:“據(jù)我們所察,秦國的密閣卻下了通緝絞殺的命令。非但要抓了我與陳兄,更將矛頭直指……張良先生。難道秦國知道此事乃先生之謀?”
陳馀擺手道:“不大可能知道。此地在南鄭一帶,這里的密閣要?dú)⑾壬?,這也沒什么奇怪的。李賢早年在新鄭就對先生便頗有敵意。趁這次張相國之事,他李家定要落井下石一番才正常?!?
在陳張二人看來。
張良與嬴荷華之間,除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不可能有其他的東西。
那日張良與永安公主的對話張他們沒聽到。但永安是唯一一個(gè)接觸過張良的人,或許那日她認(rèn)出了是她的老師要?dú)⒘怂?,故而在臨終之前囑咐李賢,派出密閣要下殺手。
秦國排查之細(xì)致,遠(yuǎn)甚六國。他們已經(jīng)不敢再用原來的名字,更是喬裝打扮。
嬴荷華明擺著是想找人陪葬,所以出手果斷,毫不留情要置對方死地。
他們二人哪里能想到,明面上你死我活的兩個(gè)人,背地里有著說不盡的曲折。
這是永安最后一次心軟。
客棧離梁山不遠(yuǎn)。
韓安是夜來見了張良,“寡人還道子房會再一次辜負(fù)了我給予你的厚望?!?
“良為父親而來?!彼f。
“子房這些年為秦國辦的事倒事無巨細(xì),可你沒有一件事情是為韓國辦好了的,難道是子房心中已無韓國?”
“大王,”
“先生,”韓安打斷他,“你別忘了,這盤棋是你所布?!?
張良不是固執(zhí)己見的人,他能在變化無常的事物中看到其中不能輕易改變的東西,也能看到偏移。
他無法欺騙任何人,一顆赤誠之心袒露在韓安面前。
“大王。秦國并非良從前所想,秦之所愿與前代不同,未嘗不是亂世的另一種解法。給它十年,靜觀其變未曾不可?!?
韓安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他頓住,他以為張良親自出手將刀劍對準(zhǔn)了嬴政,便說明他了他對自己的忠心,沒想到,張良被秦所損害的同時(shí),卻又無法不贊同秦國的一些做法。
這樣一個(gè)時(shí)刻清醒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將之真正掌握在手里。
不論秦韓,就連許梔也沒有辦法。
韓安臉上的笑意消散了不少,轉(zhuǎn)而道:“子房如今怎么也和我那王叔一樣了?”
“良自始至終視韓非先生為老師?!睆埩脊淼溃骸按笸踹€是盡早回梁山。您在梁山的一舉一動,恐已在他人之眼?!?
韓安聞,盯著張良,忽而笑道:“你是擔(dān)心秦國人知道了我在何處,就會暴露了張卿所在?!表n安將身側(cè)的一把刀拔出一半,常年待在梁山離宮,教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帶著些病態(tài)的陰惻,看著張良。
“現(xiàn)在密閣暗地里找的人不是張耳陳馀,秦國花千金尋的,也不是三晉故臣――而是你,子房。”
“良在亡國之日立過誓。良會想盡一切辦法保全大王?!?
韓安停住片刻,任由無光的環(huán)境將他最后一點(diǎn)兒光明磊落的良心侵蝕。
他換上一種哀愁的神情:“唯一讓寡人感到后怕的人正是張卿。張卿一門此前侍先祖五載三世,寡人卻做了亡國之君。若張卿此刻心中有異……只怕寡人性命不保?!?
韓安嘆息道:“相國被秦人所逼,殉于咸陽。寡人當(dāng)真害怕子房也遭受如此橫禍。”韓安說著幾乎要痛哭流涕,“子房不如棄寡人而去?!?
“良答應(yīng)過父親,不會坐視讓大王身陷險(xiǎn)境?!?
“子房可是要來梁山為我籌謀?”
張良神色平靜,婉道:“在此之前,良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韓安作為過來人,一眼看透了張良。
他一把抓住他手臂,不忌諱要用誅心之論要張良記住一個(gè)事實(shí)。
“小公主已然知道你想干什么,卻還是往陷阱里跳,這是子房你的本事?!表n安說。
韓安要讓張良記住,嬴荷華死了,那也是張良自己一手造成。
嬴荷華當(dāng)日就該知道了真相,也該恨他入骨。
他還敢去見嬴荷華最后一面嗎?
這一切,在一開始就無關(guān)情愛,唯有算計(jì)與利用。至于些微的真心,不過是路途之上的野花雜草罷了。
韓安見他果然怔住,默然間離去。
泠泠月白如劍上寒光,將他如玉絕世的容貌襯托出離。
張良手里是一只檀盒。
他從一個(gè)落難的乞兒手里買來。
那日,乞兒摸摸灰黑的鼻子,吸了鼻涕,打開了一個(gè)灰撲撲的盒子,“郎君看吧,這是王宮里面清掃出來,雖然燒壞了點(diǎn)兒,但也是個(gè)好東西呢。只要三枚刀幣?!?
盒子里的香囊被燒了一角,縱然綢緞上佳,但也焦了,可謂慘不忍睹。
張良果斷花了三倍的價(jià)格。
只見那只盒子把灰燼去了,擦干凈之后能清晰看到上面雕工極佳的忍冬花。陳馀這才明白,張良顯然是在買櫝還珠。
陳馀眼疾手快將盒子里的香囊拿起來,“這破東西,我給先生扔了吧。”他揚(yáng)手就要扔。
“陳兄?!?
張良叫住了他,接過他手里的破東西,塞進(jìn)盒中,隨后就上了馬車。
目睹這些的乞兒在人來人往中隱去身影,鬼使神差的上了一輛馬車,這輛車直達(dá)咸陽。
他不需要多認(rèn),就看出了這是出于誰手。
不善的繡工,笨拙的勾線。黑色云紋作底,兩條胖頭紅鯉魚――被稱為‘卡通’的圖案。
他看著上面游動的兩條魚,呈環(huán)形,一頭一尾,繡魚的赤色錦線上佳,但上面很多的繡結(jié),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作品。
張良送走韓安后,聽到街上有醫(yī)者討論――說那永安公主,在郊外遇險(xiǎn)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場,哪知道受了驚嚇,隨后竟然快要不治身亡。
秦王下令有能醫(yī)者重賞,不惜越過森嚴(yán)的律法,賜宅賜爵。
又有交雜在游醫(yī)中的人大聲道:她哪里是傳中的不治,癥狀不重,只是反復(fù)發(fā)燒,昏迷夢囈而已。
時(shí)人又問,“就你所并無大礙,那為何公主還沒醒?”
那人吞吞吐吐,“秦王都下詔了,這爵位哪里是好掙的。怕是精神受了刺激,一般的醫(yī)術(shù),沒用?!?
一人道:“不知道吧,公主早前逃過婚,據(jù)說…是為了南鄭郡的監(jiān)察。這叫什么,解鈴還須系鈴人?!?
又有人符附和道:“嘖嘖,也是可憐。你們看我這醫(yī)書上寫啊,滴水未進(jìn),再如果躺上十天半月,不病死也得要渴死餓死?!?
他心一沉,早早被撕裂開了的那條口子已經(jīng)出了血。
她凝淚望著他,隨即在他面前吐血,斑駁的畫面再一次襲擊了他。
張良手中的香囊是被扔在過火里過的,上面還殘留一些楚國的菊花酒的味道。
其實(shí)燒掉一個(gè)香囊只需要半分鐘,但在極快的時(shí)間里,它被人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