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雪夜相剖,入章臺宮
張良離開咸陽的三個月前。
咸陽的秩序正被重新搭建。
她腳下的長階一路通向帝國的心臟。
嚴冰與寒氣侵襲著的冬日,終于將雪在這一日下到了最大。冬風吹徹,浮動她的裙擺。
許梔清晰的記得腳下的磚紋曾在黃土之下如何被掩埋,她與同事發(fā)掘出碎片紋樣時,有多么驚喜不已。
高臺之上,章臺坐立于中,兩側(cè)的屬宮亦在很高遠之處。
那時,她佇立在咸陽宮遺址遺留的夯土,向遠處眺望,囊括在視線之中的,還有漢初兩位帝王的陵墓,東北可見劉邦和呂后的長陵,西北可見惠帝劉盈的安陵,不遠處便是景帝的陽陵。
彼時的遺址四周被漢陵環(huán)繞,只能看見秦宮殘敗蕭條的土堆。
蕭條的風吹過兩千年,拂過許梔的臉頰,冷得令她毛孔猝然收縮。
她垂首,能夠清楚的看清楚腳下一米長的空心磚上雕刻的花紋。
從覆秋宮到章臺宮的距離不算很遠,乘車也只半個時辰。
久遠的過去和現(xiàn)實交雜在一起,腳下這條路竟然也變得更狹窄,更加堅硬,似乎淋漓著殺戮與血腥。
章臺宮內(nèi),大殿肅穆莊嚴。
在永安公主正式進入章臺宮之前的一個月,群臣早有心理準備。
黑壓壓一片的朝臣,不敢抬頭看她,頷首以避。
或許是得益于李斯的宣傳。
張良的死似乎讓李斯徹底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憂懼。不消她開口,他竟然比她還著急的用了偷天換日的辦法。
李斯夜里就上稟了嬴政。
在六國之人眼中,張良畢竟是以秦的名義出入趙國井陘。他除掉李牧,之后又赴魏為使,后來其父自殺于獄中,又被楚國誹謗與嬴荷華師生不倫。
張良入秦為官,此番又因韓王室受到牽連,妄遭橫禍下獄。
在這些人眼中,張良乃是親秦一派。
嬴政不殺張良的原因――并非只是因為嬴荷華的哀求。更是因為秦國不能在倡導齊國投降、六國貴族歸秦的節(jié)骨眼上出現(xiàn)紕漏。
所謂斬草除根,也要分輕重緩急。
李斯感到棘手,更有張良這個人。
大抵是因為張良結(jié)交了項纏和魏國名士的原因,近年來他聲名在魏楚之地愈盛。
李斯兩個兒子都知道張良并不像他外表那樣溫和舒然。
張良分明做了叛秦之事,他自己卻很清楚,在短時間內(nèi),秦國不得不保他。
他算準了足夠的時間,為張垣留得一線生機。
如此年輕,此等心力,又完全不吝張家百年家財、秦國累加鑄國之功,甚至嬴荷華之垂愛。
財貨,功名,女色,他統(tǒng)統(tǒng)都不要。
即便是張良死了,卻也在無形中給了李斯重重一擊。
這種人讓李斯感到害怕。
他,太像韓非,某種程度上來說,過于韓非。
韓非寧死不屈。
張良能夠低下高傲的頭顱,蟄伏多年,在最恰當?shù)臅r候,給人最致命一擊,他做這些,什么也不求,只為履行奉對韓多年的責任。
或許張良唯一沒有算到的,就是自己會死于嬴荷華之手。
事情發(fā)生沒多久,深夜之際,李賢就聽說了消息。
直到李賢親眼所見,他這才發(fā)覺,浸染了詭詐之后的深淵造就了什么樣的深諳。
是夜朦朧,月季花殘破的葉子散亂一地。
芷蘭宮中的人早已被遣散。
女子未簪發(fā),逶地長發(fā)如瀑布般垂順,她站在月色之下,手中是一柄雪白的長劍,四周都是被砍得雜亂無章的殘枝敗葉。
“來替你父親問的?”她聲音沒什么波瀾,聽他不答,不一會兒她又笑了起來,“你想問什么就問吧,你這般冒著風險來,定然拿了實證,我也不好騙你什么?!?
兩人之間,唯有一脈冷月光緩緩流淌,這是一個冬日的夜空,冰藍色夜映地上的碎葉都幾分冷寂。
李賢有太多的問題想問。沒想到她還笑著和他先開了口。
她做出那樣突兀的舉止,把他父親都嚇得不輕。
現(xiàn)在卻是隨和。
“臣不敢?!?
許梔聽到這三個字,收了劍,轉(zhuǎn)過身來。
李賢站了與她很遠的位置,他終于記起要恪守為臣的本分。
“大人的夙愿,我?guī)湍戕k好了?!彼f著,懶散的踢了踢地上擋著她路的枝丫,連帶著地上的碎雪也裹挾著滾了一下。
她只笑,卻讓他感覺到沉重,說不上來的發(fā)悶。
李賢沒有想象中的欣喜。
“你下不了手?!彼f。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朝他走了一步,絲綢質(zhì)感的外袍折射出些許弧光,她停在三步之外。
她輕笑,“李賢。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