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一行人到達終南山半山腰,耗費不少精力。
小路蜿蜒,霧靄蒙蒙。
司空馬偶爾也不理解他的老師,比如現(xiàn)在。荀子說墨柒下山會引起動蕩,難道一個公主,一個上卿,一個大儒親自上山就不興師動眾了?
他看到荀子拐杖下方的磨損,又續(xù),“老師,我們不可被人發(fā)現(xiàn)離宮太久。不如我去雇幾兩個農(nóng)夫抬您上山?”
荀子攥住拐杖,“不可誤人農(nóng)事。”“我是老了,但不至于到了寸步難行的地步?!彼戳死钯t一眼,臉上皺褶浮起輕緩的弧度,欣慰笑道:“此路看似漫長,蜿蜒有致,徐徐而上,實乃捷徑。孩子,墨柒能將此路告知你,可見你在他眼中并非池魚,你有此機緣,自當勉勵?!?
荀子鮮少贊許一個人。
并非池魚??v然是李斯,他也未曾得到荀子如此評價。
李賢停住片刻,然后一笑置之。
司空馬心中謎團更多。司空馬和李斯都不知道的山路,李賢怎么知道?
而墨柒這個人和他們一同做官的時就很神秘,他比李斯在呂不韋身邊時間久,但不和人往來。先王駕崩,他被囚禁在子牙峰,嬴政即位,才默許他出來。
不過,原被廢棄的子牙峰并沒有一直空著。三年前。韓非的學生,張良在那里被囚了一個月。
子牙峰地勢險要,全是巖石,與懸崖無二,非高手不得。
老的老,傷的傷。還有個明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以至于缺乏鍛煉的公主。
司空馬心里不安,低聲問,“沈女使,你看日暮之前,我們能達子牙峰?”
沈枝朝司空馬使了個眼色。
司空馬則立刻會意。
“公主啊。您或可在梓銅林樓亭稍作歇息,我等先上去請墨先生?!?
他說著,剛轉(zhuǎn)過頭,就看到一幕和諧的畫面。
李賢走在前面,嬴荷華跟在他身后,一黑一紅,步伐一致從他身邊走過去。
她朝他溫和笑了笑,“司空先生別擔心。我無妨。我們之前來過,這里已經(jīng)離石門不遠了?!?
青苔多,露水濕。
司空馬這樣問,就是因為前路遇到一級很高的石階。
李賢停下來,他不說話,也不表達臣子的禮節(jié),自然而然伸出手,不等嬴荷華允許,他便直接握住了她手腕,準備提力將她拉上來。
“松手?!彼_口。
他好像這才發(fā)覺逾越。
司空馬站在嬴荷華左后側(cè),他清楚看到,她這樣說全是因為鬢邊一支珠簪勾到了對方的衣服。
然而李賢神色一顫,他的顫抖明顯不是因為他的逾越。
他只是不慎碰到她手腕間那個珊瑚紅鐲。
嬴荷華喜歡緋色,置身青山之間,花紅柳綠更帶朝煙,讓她的皮膚構(gòu)成一種令人驚嘆的瑩白。
然而一道褪不掉的淡褐色印在她腕間,仿佛血和生命再度交匯。
嬴荷華一抬手,越抓越亂。
……
“你故意的是不是?”她瞪了他一眼。
膚如凝脂,面容桃花的嬌公主,偏是個跋扈性子。
司空馬想回答她,李賢真的碰都沒敢碰她一下。
他并不知道。這場面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他垂眸,“在陳郢,的確不是我故意為之,而現(xiàn)在,”說著,竟然借著拉扯的力欺身半步。
他就是故意的。她想。
“你放肆…“
公主腕骨在他掌中掙出緋色,可那發(fā)簪上的金鏈子已纏上他襟邊絲絳。
她抬起頭,蹙眉,命令他松手。
他深邃的眼睛拂過她的頭發(fā),落到簪上,沉聲,“別動?!?
烏絲從他手指間傾瀉下來,金燦燦的發(fā)簪很快從那一片凌亂的發(fā)鬢中獲得了解救。
他放在她手心。
“臣始終認為,有些結(jié),還需要親手系上的人來解才好?!?
她半晌愣住,挪開目光。正逢司空馬過來遞水,她迅速挽好頭發(fā),重新恢復(fù)剛才的舉止。
嬴荷華順便吃了一粒沈枝攜帶的藥丸。她與荀子兩個在沈枝的幫助下,一路上行。
李賢身側(cè)空了。
司空馬覺得自己要是沒看錯的話,他應(yīng)該是遭到了“仇視”的一瞥。
……
司空馬腹誹,他沒記錯的話。不久前在大梁驛館,嬴荷華為了故意拖延時間,是直接捅了李賢一刀的吧……
司空馬搖搖頭,感嘆自己真是年紀大了。
嬴荷華多了很多精力,剩下的路程,她虛心求教,雖然問的都是司空馬覺得無聊的問題。
《勸學》到底是勸誰學習?
荀子道:“天下欲求后進者。人當教化,凡欲學,當讀此篇?!彼nD一下,想起來了往事,“若說最開始我是為誰而寫?有一個答案。”
“是誰?”
“鄭國。公主興許見過?!?
她又問,教的學生之中,誰最讓他省心,誰又最讓他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