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產(chǎn)流程和流轉卡制度在項目組內開始試運行。頭兩天，一切風平浪靜，甚至出奇地順利。工序銜接緊密，零件流轉清晰，以往常見的等待和重復清點現(xiàn)象大為減少，效率有了肉眼可見的提升。

李師傅和趙師傅這兩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雖然嘴上沒多說什么溢美之詞，但干起活來明顯順手了不少。偶爾看向陳凡的眼神里，最初的那份懷疑和審視，也稍稍淡化，轉而多了幾分實際的認可。車間里彌漫著一種嘗試新方法初見成效的積極氛圍。

陳凡稍稍松了口氣，但他深知改革從不會一帆風順，張工的提醒猶在耳——問題，往往出在人身上。他并未放松警惕，依舊每天扎根車間，密切關注著每個環(huán)節(jié)的運轉。

果然，試運行的第三天，波瀾驟起。

麻煩的源頭，正是李師傅那個技術過硬卻心高氣傲的徒弟，王猛。王猛二十七八歲，是車間里公認的鉗工好手，五級工的身份也足以讓他自傲。他對陳凡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突然空降的“項目負責人”一直心存不服，認為對方不過是靠著紙上談兵和領導賞識才坐上這個位置，心里憋著一股勁兒，想找機會掂量掂量這個“學生官”的斤兩。

前兩天，有他師傅李師傅在場坐鎮(zhèn)，王猛還算收斂。第三天上午，李師傅被車間主任緊急叫去處理另一臺機床的突發(fā)故障，精磨工序這邊，只剩下王猛和趙師傅配合。

機會來了。王猛心里暗自冷笑，打算給新流程和陳凡來個“下馬威”。恰巧，這批加工件里有一個用于精密裝配的關鍵連接件，尺寸公差要求極為苛刻，必須在正負一絲之內。按照新流程，粗加工后的零件需由操作者王猛進行自檢，確認合格后填寫流轉卡，才能流轉至趙師傅的精磨工序。

王猛在測量這個關鍵尺寸時，故意漫不經(jīng)心，卡尺用得潦草，目光掃過刻度時也帶著刻意的不耐煩。他幾乎是隨手就在流轉卡的“自檢結果”欄里打了個勾，填上“合格”，然后將零件送到了隔壁的精磨區(qū)，嘴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意味。

趙師傅是個謹慎的老工人，他接過零件，習慣性地先看了眼流轉卡，然后按照操作規(guī)程準備上機。然而，多年的經(jīng)驗讓他養(yǎng)成了關鍵尺寸二次確認的習慣。就在砂輪即將接觸工件前，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拿起自己校驗過的高精度千分尺，重新測量了那個基準面。

這一測，趙師傅的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他又反復測量了兩次，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不對！這尺寸根本不對！”趙師傅的聲音帶著火氣，立刻停下機床，拿著零件和流轉卡，大步流星地找到正在不遠處記錄數(shù)據(jù)的陳凡，“陳負責人！你看看！這活沒法干了！粗加工尺寸就超差快兩絲了！王猛那小子居然填了合格？這新流程有什么用？源頭就錯了，后面不是全白搭嗎？”

他的嗓門洪亮，帶著被愚弄的憤怒和對新流程的質疑，瞬間吸引了附近幾個工人的目光。竊竊私語聲開始蔓延，不少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圍攏過來。新流程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威信，眼看就要在這場當眾的質疑中崩塌。

王猛也聞聲晃悠過來，他非但沒有絲毫心虛，反而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勢，陰陽怪氣地說：“趙師傅，您這話說的可不對啊！我量的明明沒問題，白紙黑字填了合格的！是不是您自己磨了半天，手一抖給磨超差了，現(xiàn)在想賴到我頭上？這可不行啊，新流程得講證據(jù)！”他打定主意要胡攪蠻纏，把水攪渾。

“你放屁！”趙師傅氣得臉色通紅，指著零件，“我這剛上機，基準面都沒動！明明就是你量的不準，想蒙混過關！”

兩人頓時在車間里爭執(zhí)起來，聲音越來越高，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場面一度變得混亂，新流程的權威性受到了嚴峻的挑戰(zhàn)。

就在這火藥味彌漫的時刻，陳凡動了。他沒有急于加入爭吵，也沒有絲毫慌亂。他先是平靜地抬手示意趙師傅稍安勿躁，然后穩(wěn)步上前，從趙師傅手中接過了那個爭議零件和流轉卡。

“趙師傅，王師傅，先別急。事實如何，數(shù)據(jù)說話。”陳凡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現(xiàn)場的嘈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他轉身從工具架上取下一套保養(yǎng)得極好的高精度千分尺和標準校驗量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陳凡沒有直接測量零件，而是先極其熟練、規(guī)范地校驗了千分尺的零位，動作流暢精準，一如他平日里繪制圖紙般一絲不茍。這一手專業(yè)的校驗手法，立刻讓一些懂行的老工人收起了看戲的心態(tài)，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接著，陳凡才開始測量那個關鍵尺寸。他沒有只測一個點，而是分別選取了零件的三個不同截面，每個截面旋轉90度測量兩次，取平均值，最大限度地排除誤差。他的動作沉穩(wěn)、專注，每一個讀數(shù)都仔細確認，整個測量過程如同一次嚴謹?shù)募夹g演示。

最終，千分尺的讀數(shù)清晰地定格在一個數(shù)值上。陳凡將顯示窗轉向王猛和趙師傅，語氣平穩(wěn)卻斬釘截鐵：“基準面尺寸，比圖紙要求的下限偏差0018毫米。王師傅，這個尺寸確實超差了，而且超差不少?！?

精準的數(shù)據(jù)如同無聲的判決，王猛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張了張嘴，還想狡辯：“那……那可能是我看卡尺的時候眼花了！但這流轉卡上我填了合格，趙師傅你接活的時候，就不該自己再卡一遍嗎？新流程不是強調交接要核對嗎？”他試圖轉移焦點，將責任部分推給流程設計和趙師傅的接貨檢查。

陳凡目光銳利地看向他，語氣加重了幾分：“王師傅，流程是幫助我們規(guī)范操作、減少錯誤的工具，但它不能替代每個崗位最基本的責任心。粗加工自檢是第一道關口，是質量保證的基石。您這一關沒有把住，主要責任是明確的?！彼紫柔斔懒送趺褪毜氖聦?，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