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簍子酒辛辣,也豪邁。
窩棚里杯觥交錯。
邱石還是二兩的樣子,多一滴也不加。
而且搪瓷缸里的酒喝完時,他一點(diǎn)也不怕被群毆,高興也讓他們高興過,該嘮點(diǎn)干的了,當(dāng)頭一盆冷水澆下,說我能發(fā),不代表你們也能發(fā)。
霎時間落針可聞。
望著幾雙牛眼瞪著自己,邱石聳聳肩道:“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
黃銳憤怒道:“我死活想不通一個問題,現(xiàn)在都在寫傷痛,包括邱作家你的小說也具有深刻的反思意義,那憑什么換成我們就不行了?”
邱石望向趙正開:“你說呢?”
后者沉默不語。
邱石掃視窩棚里的幾人,視線最終回到黃銳臉上,道:“因?yàn)閯e人寫的是反思,你們寫的是煽動?!?
“我們怎么……”
“好啦!”
黃銳想要爭辯,趙正開喝止道,“他是對的,無論我們是不是這么想,有些人會這樣想?!?
“那我們也辦個刊物,我們自己玩自己的!”
“好主意!”
邱石心想,來了來了。
誰要是三兩句話,能讓這撥人放棄,也就沒前世的那些事了。
他們的親朋好友難道沒勸過?
大家對這個話題,極為感興趣,你看人家北大學(xué)生能自辦刊物,憑啥我們不能辦一個?
氣氛再次熱烈起來,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這件事的成型速度之快,令邱石這個旁觀者咋舌。
稿件肯定不成問題,他們?nèi)巳硕寄軐?,還有白洋淀詩群作為大后方,補(bǔ)給供應(yīng)。
那么紙張?jiān)趺唇鉀Q?
簡單。
芒克是造紙廠工人,黃銳在工廠宣傳科打雜,每天用大衣書包順一點(diǎn)出來,積少成多。
黃銳說,他能搞到一臺油印機(jī),雖然舊點(diǎn)破點(diǎn),但是能用。
要知道,這玩意可是管控物資。
你看這事就這么成了。
然后他們又討論印出來后怎么辦?
貼!
貼滿京城。
機(jī)關(guān)大院、雜志報社、各大高校,有點(diǎn)名頭的一個都不錯過。
甚至商量起具體路線,由誰去張貼。
陸煥興、芒克、趙正開,三個工人,其中兩個單身,最先自告奮勇。
他們此時都有些微醺,想象到那時候的局面,氣氛不免又有些悲傷。
“去了肯定兇多吉少?!?
“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歡聚一堂嗎?”
“你們真他媽沒出息,掉什么眼淚?”陸煥興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
“干!”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酒杯碰在一起,他們確實(shí)有夢,且不提是好是壞。
單從這一點(diǎn)上講,邱石慕了。
人生能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顧一切,為一個共同目標(biāo)而奮斗。
可望而不求啊。
雖然道不相同,話已經(jīng)挑明,但邱石仍然受到熱情款待。
中午的伙食是炸醬面。
申麗靈拾掇好,端出來時,陸煥興搭眼一瞅,很不滿意:“你好歹買點(diǎn)肉,自己熬個醬啊?!?
“用的是六必居的醬呢?!?
“那也沒點(diǎn)肉丁?!?
邱石接過給他的那份,笑道:“挺好挺好。”
真心話。
就這醬,后世可比肉貴多了。
酒足飯飽,也算應(yīng)邀來過,邱石告辭離開。
趙正開說我送送你。
兩人沿著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灰土路,慢悠悠走向亮馬河。
“謝謝。”趙正開由衷道。
邱石搖搖頭:“我又沒幫到你們什么?!?
“不,你的詩能在《長江文藝》上發(fā)表,無論是對我們,還是對我們整個詩歌圈子,都是一件極其鼓舞人心的事,拋開一切不談,我不覺得我們詩歌的文學(xué)性,就差了?!?
趙正開微微頓腳,眺望向亮馬河對面的使館區(qū),幽幽道,“你看,這像不像一條界河,把我們和另一個世界隔開?!?
邱石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回道:
“要我說,外國的月亮也沒那么圓,老話說得好,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啊,托馬斯·莫爾描繪的《烏托邦》,在現(xiàn)實(shí)中是不可能存在的?!?